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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甫之近利远功002(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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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期间,陈光甫与时任驻美大使的胡适结下了终身的深厚友谊。关于陈光甫在美的活动,胡适曾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光甫办银行30年,平日只有人求他,他不消看别人的脸孔,此次为国家的事,摆脱一切。出来到这里,天天仰面求人,事事总想不得罪美国财政部,这是他最大的忠诚、最苦的牺牲。我很佩服他这种忠心。”

在送给陈光甫的一张照片上,胡适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打油诗,以纪念两人当年在美求援的日子:“偶有几根白发,心情微近中年。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

解冻

1949年是中国命运的转折点,也是陈光甫人生的分水岭。

抗日战争胜利后,陈光甫敏感地看到:“所谓资本主义之经济已演变为福利经济。”因此他认为,应该把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定为战后中国经济建设的目标。遗憾的是由于内战爆发,陈光甫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

后来,迫于国内外压力,蒋介石决定改组政府,吸引社会各界人士参政议政。

这一次,陈光甫也积极参与,他在日记中这样评述:“今天的政府好有一比,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国民政府正如一家银行,国民党办了20年没有办好,生意做差了,或是不能兑现,或是怎样,这家银行岌岌可危,于是总经理蒋先生不得不去拉些新股东来,或者比传的更确实些,请几个新董事而总经理不变,希望因为这些新分子而银行可以暂渡难关,依然维持下去。”

国民党假民主、真内战的行径,让民族资本家们很快陷入绝望。但陈光甫对国民党执政20多年的失望,并没有使他认同陌生的共产党。对于打败了国民党的共产党,他的心态极为复杂,顾虑重重。

1949年,一生谨慎的陈光甫作了一个折中的选择。既不去台湾,也不留在内地,而是出走香港,不久即在香港成立新的上海商业银行。此时,这位民国第一银行家成为国共双方都拉拢的对象。毛泽东把亲笔签名的《毛泽东选集》送给他,蒋介石则威逼他不得回内地……

1951年10月1日,受国内外形势影响,新成立的上海银行的员工们在香港分行门前升起了五星红旗。此事引起了美国驻港总领事馆的注意,导致美国冻结了上海商业银行600万美元的国外资产。

这笔钱绝不容有闪失。这是出走后陈光甫能掌控的主要资产,是他及其管理团队的养命钱。从这天起,为了这笔钱的解冻,陈光甫踏上了漫长的“上访”之旅。

就在陈光甫四处奔忙时,香港上海银行再遭重创。香港分行贷款额中有很大一笔贷给了星光服装厂,而这个客户并不具备贷款条件。陈光甫提醒立即追回这笔贷款,但相关负责人并没有意识到巨大风险,没有抓紧追要。不久,星光服装厂即将破产的消息就开始流传。1956年1月19日,上海商业银行再次遭遇挤兑风潮。之后6天中,被客户取走的存款达1898万元,此时上海银行的所有准备金只剩下2637万元。

事件发生后,陈光甫从台湾匆匆赶回香港。

一到香港,陈光甫就拜访了汇丰银行的负责人,请求帮助。由于上海商业银行及陈光甫个人商誉良好,汇丰银行做出了许多金融机构无法想象的行动,即:接受上海商业银行被美国冻结的资产作为抵押,提供巨额贷款。1956年2月月底,这场挤兑风波宣告结束。上海商业银行虽然免于破产,但总共损失了大约300万美元。

对于这起风波,陈光甫认为,问题的根本还在于管理失误。他说:“从我个人的良心看待整个事件,如果不是因为星光服装厂烂账的原因,他们也不可能使银行陷入如此困境。我想说首先犯下错误的是我们自己。”

就在挤兑风波期间,美国前财政部长摩根韬偕妻子来到香港。1956年2月4日,摩根韬夫妇专程去看望了陈光甫。陈光甫在家中非常热情地款待了这对贵客。席间,他借机请求摩根韬帮忙解决财产解冻事宜。此后,摩根韬一直关心着这件事情。

1956年7月22日,美国财政部答复上海商业银行:接受其解冻资产的申请,但需要台湾当局的担保。

陈光甫没有料到,解冻资产的事美国人都同意了,却卡在了台湾当局手上。为此,他不仅自己亲自拜访台湾当局各部委大佬,还特地派遣上海银行副董事长朱如堂去台湾周旋。朱的父亲是蒋介石的密友,他拿着有关备忘录直接找到蒋纬国,请他直送蒋公。老蒋亲自读过后,对陈光甫的政治倾向有了更深的了解后,方同意重新讨论。此时,陈光甫主动将50万美金存入纽约的“台湾中国银行”。台湾当局这才终于放行。

1957年,获得了解冻的资产后,上海商业银行发展迅速。1965年5月,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总行在台北开业。从此,陈光甫定居台湾。

归去

定居台湾时,陈光甫已年逾八十。此时,上海银行各项业务已经步入正轨,不再需要他亲自走在一线,因此,这位忙碌一生的老人终于有了更多闲暇来享受自己的私人生活。

鉴于台湾岛内当时错综复杂的政局,这位一生谨慎的老人更加低调。除了与一些长期交往的好友有所来往外,更多的时间是在女儿、女婿的陪同下,寄情山水。除外,他也开始整理自己的日记。

作为著名的银行家,陈光甫一生接触的风云人物不知凡几,经历的风浪也难以计数。往事如烟,很多事情都淡忘了,唯有日记记录下他当时的心情与感受。

在长达几十年的日记中,1949年2月1日那篇非常重要。这一天,陈光甫谈到了何谓企业家精神,其实这也是他自己的切身体会:“往昔私人企业之动机与目的,不外牟利与个人享受,而衡量一事业之成败,亦以其获利能力为主,其他不与焉。……开明之私人资本家近年已有所觉悟与转变,而其最主要者即为标榜服务社会。换言之,即私人企业之目的已不仅为盈利,而兼有其理想。简化所称之理想,不外为增加对社会之便利,提高人民之生产能力,与乎惠及一般就业水准。”他认为这是西方开明资本家努力的方向,相比之下——“我国私人企业迄未能有此境地。由于政治之不清明,社会之封建,与乎民众知识之落伍,私人企业从始即无西方之基础,多数私人企业除牟利与享受之想望,更无所谓‘理想’。其间虽有少数开明人物抱有远大之胸襟,但往往不能不与社会妥协,环境与局势使其‘理想’受折磨与阻挫,即便有所表现,亦属非其本来面目。”

他分析其中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生存问题,私人企业的首要目标是生存;二是局势不定,在大局不定的情况下,如何可以展布远大的理想;三是人员的变质,或投机取巧,或利用职权发财,正直者先灭亡的反淘汰现象。”他强调:“世界大势以及中国历史均证明,盲目牟利之机构将无永存之地步,必须将‘理想’因素纳入私人企业中,方可存在。”理想就是“以所能换所需”,“即尽一份力量,得一份报酬,而不取不应得之利益”。

岁月不饶人。很多老朋友都先陈光甫而去,孤岛上隐居的老人更觉孤单。

1976年7月,96岁的陈光甫躺在床榻上,往日那双闪着睿智光芒的眼睛有些暗淡了。他望着天花板,想起阳明山上的樱花、梅花、杜鹃花、山茶花,那里瀑布轰鸣,花红草绿。恍惚中,四下里是一片五色缤纷的光辉,沐照着他,覆盖着他。他不自觉地想起往昔的创业岁月,还有汉口的海关,上海的外滩,镇江的口岸……他仿佛看见了望子成龙的父亲,拖着病体迎候在上海码头;望眼欲穿的娇妻,凄风冷雨中独立长江岸边;亲如手足的张嘉璈、李铭、钱新之,风雨同舟的张骞、范旭东、卢作孚、荣氏兄弟,还有博士大使胡适、艺术家程砚秋……他们都或哭或笑着向他走来……

古人曰:仁义礼智信。陈光甫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这五个字。

台湾著名作家高阳在《陈光甫外传·序》中这样写道:“我的传主陈光甫先生,恰好生于光绪七年。在个人的感觉中,实在是一个意义与趣味两俱深长的巧合。这一年的人,颇多杰出之士。但对国家社会贡献之大,个人成就之多,无疑应推‘光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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