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甫之近利远功(第3页)
有一次,陈光甫到底下一家银行视察,问一个经理:“我们服务顾客时怎样做到更好?”这个经理立即答道:“不论顾客办理业务的数额是多少,不管他是1000元、100元还是1元,我们都热情接待,这样才使我们的服务能够到位。”
这个经理觉得自己答得不错,不料陈光甫却说:“你只回答对了一半,他就是1分钱不办,只要他来到银行里面,你就要热情接待,你就要为他服务好。”
本着服务社会这一理念,陈光甫决定上海银行1元起存,方便顾客特别是普通大众。1元起存,就是1元钱就可以开户,这在当时的金融界是个破天荒般的创举。
在陈光甫之前,多数银行是不重视储蓄的,但陈光甫却巧妙地抓住了这个市场空白,不仅逐步发展储蓄业务,而且以“储蓄”二字为银行冠名。陈光甫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被当时的许多人嘲笑。
1915年的一天,开业不久的上海银行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这个中年人拿着一张100元的钞票,得意扬扬地要开100个1元的账户。银行的职员热情接待了他,不厌其烦地一口气写下100个户头。拿着存折,中年人心悦诚服地满意而归。
这场恶作剧传出去后,反而让不少人很受感动,记住了这家石库门里的“小小银行”。这家小小银行,不仅受到很多老百姓喜欢,也受到一些大人物的关注。
一天,陈光甫正忙得不可开交,一个职员进来报告:“经理,有人要见您。”他头也没抬说:“请他进来吧。”
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陈光甫抬头一看,不觉一愣,惊讶道:“哥们儿,是你?”来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孔祥熙。当年,陈光甫在圣路易世博会看摊时,孔祥熙正在俄亥俄州的欧柏林学院就读,曾利用暑假时间前去参观,因而与陈光甫相识。同是身处异乡,两位年轻人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自那一别,将近10年了。
“孔兄,你看上去满面春风,应该混得不赖,今天怎么有空光顾我这小小银行?”“我今日是受人之托而来。”“您受何人差遣?有何公干?”“中山先生委托我,给你这上海银行送来1万元股金。”
陈光甫闻听后深受感动,很久没有见到孙先生了。此时,中山先生正在一衣带水的东瀛组织讨袁,没想到他在百忙之中还惦记着自己这个小人物,这是何等可贵!尤其是在这处境艰难的创业初期,孙先生的理解与支持,其价值绝不是用钱数可以衡量的。就像他当年赠与孙先生的5美元一样,那不是金钱,而是心意!
扶商
夜风徐徐,人声静寂,星光之下的西子湖水面平展,波澜不兴。站在岸边的陈光甫,心情却正好相反。他心潮起伏,脑子里反复盘旋着白天遇到的一位外国银行家的断言:“中国的银行是不会办好的。”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陈光甫的心,使他不由得想起汉口报关行英国职员傲慢的神态,国际博览会上洋人们藐视的目光,素日与洋行打交道时遭到的冷遇……
面对这些刺激,他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办个银行给他们看看!这是1920年暮春时节,上海银行已经创业5年。
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外资银行卷土重来,开始打压中国本土金融机构。当面讥刺陈光甫的,就是一家英资老牌银行的大班。这位老外的话虽难听,但离事实真相不远。不要说那些官办银行,就是上海银行这样的新兴金融机构,毛病也很多。
5年来,1元起存解决了上海银行资本来源问题,但如何持续有效放贷却成为一个难题。毕竟,钱只有放出去才能盈利呀!市场风险莫测,一不小心,就会面临灭顶之灾。陈光甫首先想到的是山西票号的教训。
民国初期,曾经叱咤风云的山西票号纷纷倒闭。为什么拥有多种优势的票号,生命力居然会如此脆弱,清朝一亡即分崩离析?根本原因就是它们过于奉行上层路线,对官僚的依靠就像吸毒一般日益上瘾。
要想避免重蹈覆辙,就必须另辟蹊径。陈光甫将目光瞄准正在蓬勃兴起的民间企业。这样的经营策略,可能会让当年的山西票号笑掉大牙。是呀,山西票号称雄海内外数十年,却几乎没有扶植出什么大企业。然而,要想“抵制国际经济侵略”,除了“辅助工商实业”,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上海银行虽然小,但陈光甫却决心与民族企业家并肩成长。于是,在上海银行的股东名单里,陆续出现了诸多工商界巨子的名字:商务印书馆大股东夏仲芳、中国近代实业家徐静仁、糖业大王黄静泉……还有张謇和荣氏兄弟。
民间企业虽然充满朝气,但死亡率也不低。
为降低放贷风险,陈光甫提倡对事不对人,重视对物信用,这就比钱庄要高明。不管个人信用和情面,只看你这个企业是不是有实力,你这个企业是不是经营规范。陈光甫要求对所有放款对象进行诚信和财产调查,摸清他们的家底,为放款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北洋政府总理段祺瑞的女婿奚东曙,在天津经营商号,平时出手阔绰,许多银行都想巴结这位财神爷,纷纷贷款给他。陈光甫却通过调查获知,此人暗中从事投机倒把生意,随时可能破产。于是陈光甫严令对其加以防范。不久,奚东曙携款逃亡,许多银行因巨额坏账损失惨重,而上海银行却毫发无损。
美亚保险公司的老板史带,是一个夹着皮包到上海滩冒险的美国穷小子,曾经潦倒落魄,人称“黄毛老赖”。20世纪30年代初,史带需要贷款,多家银行将他拒之门外。可陈光甫派人调查后发现,当时美亚保险已经“雇有西籍职员30余人,华员约200人”,且史带其人“饶有资产,信誉殊佳”。于是,陈光甫不仅贷款给史带,还购买了不少美亚公司的股票。许多年以后,史带被誉为“远东保险王”,他的美亚保险也发展成了全球保险业的巨头——友邦保险。
能与企业同舟共济,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这让陈光甫深受企业家们的尊敬。
当年上海申新业务不佳,面临破产,各路债主上门逼债,荣氏兄弟走投无路。此时,作为主要债权人之一,陈光甫整夜陪着荣宗敬,怕他想不开。经与荣氏兄弟商量,由银团派人前往申新兼任副总经理,监督申新运管;与此同时,上海银行牵头继续贷款支持。此“发兵救兵”之策,光甫日后论及,颇为得意,认为这是将兵法的原则运用到银行业务。果然,不出5年,申新扭亏为盈,所借中国银行及上海银行共3000余万元款项悉数还清。当时,中国银行董事长宋子文一心想将申新收由自己经营,曾当面要荣宗敬回家养老,而陈光甫坚持“银行只做银行”,只求收回本利,不想侵吞他人产业,宋子文最后只得放弃。
后来,为了更系统地防范风险,陈光甫还在银行内成立了调查部。调查部不仅关注个人信用,分析企业经营,更对重大投资地域及方向选择提供决策支持。
1928年初春,陈光甫因激赏资耀华发表在《银行月刊》上的文章,托人诚邀其加盟上海银行。资跳槽加盟后,陈光甫非常信任他,委托其主持调查部工作。
1930年,陈光甫派资耀华去东北考察开设分行的可能性。东北的银行同仁热情招待,百般邀请,但资的考察结论是:“东北三省已经成了一个大脓包,迟早非穿不可,一切工作等脓包穿了再看。”
次年,日本侵占东北,“九一八”事变爆发。“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终于没有匆忙进入东北,这亦是大不幸中之小幸。”事后,陈光甫与资耀华谈及此事时,大家额手相庆。
挤提
“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这两句话,用来形容陈光甫,可谓恰如其分。
但一向谨慎的陈光甫,怎么也想不到,上海银行会遭遇挤提风潮。要知道,这可是银行家们最害怕的事。当年红极一时的胡雪岩,就是栽在了钱庄挤提风波上,断送了一世英名,最后连命都赔进去了。
更令陈光甫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厄运,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天开始的。1931年6月,上海银行的新办公大厦落成。嘉宾盈门,高朋满座,与16年前悄然诞生时的落寞相比,真是天差地别,恍若隔世。
望着崭新的上银大厦,陈光甫感慨万分。这座崭新的大楼,标志着上海银行已经跻身于中国最有名的大银行之列。十几年的风风雨雨,5万多个日日夜夜,发展到如今地步,是多么不容易啊!
但陈光甫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场暴雨冲得个干干净净。当年7月27日,长江中下游大雨滂沱,长江、汉水暴涨,江、汉合流处江堤溃决,汉水浸入汉口市区。消息传来,陈光甫的心一下揪紧了。上海银行作为押款而存放在汉口仓库的几十万担食盐,时刻面临雨淋水浸。水情紧急,函电不断送来,令陈光甫触目惊心。
8月17日,武汉江水达到55。6英尺,汉口各轮船公司码头货栈下层全部被水淹没。盐,那几十万担食盐,付之汪洋了!仅此一淹,上海银行损失将近20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