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海之牛车阔斧(第2页)
在座的董事无不点头称好,后来闻名全国的“双鱼吉庆”品牌就此问世。
庆丰开工喜获双鱼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满城皆知。那时的人还是比较迷信的,对这类天生异象的传闻,多半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至于这一对鲤鱼究竟是从天而降还是人为放入,没有人去真正追根究底。相反,人们热衷于双鱼奇闻,前一阵的杨、唐之争很快被人们遗忘。
双鲤报喜的事情传得很快,也传得很远。唐保谦很高兴,这是活广告呀!后来,庆丰纱厂果然很是兴旺,为纪念这对带来好运的红鲤鱼,庆丰纱厂每年新年开工前,都要举行隆重的拜祭活动。这个当初也许只是灵机一动的讨喜插曲,随之演变成一场绝妙的品牌营销,最终竟升华为凝聚人心提升士气的企业文化盛典,即使是当初想出那个绝妙点子的人,恐怕也没有想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之谓也。
红鸾
唐、杨之争,让唐保谦身心交瘁。庆丰纱厂开业后,他想喘一口气了。不久,他便将厂子交由六弟纪云与长子肇农管理。
唐保谦子系不繁,只有三子:长子肇农,次子星海,三子晔如。因为四叔早夭,没有男丁,唐星海曾被过继给他。虽然依然生活在同一个大家族中,父母依然非常疼爱星海,但按照乡里规矩,星海其实也可以说已经不再是唐保谦夫妇的直系财产继承人了。也正因为这一点,为唐保谦一系的家族财产管理与分配,带来无穷困扰。
三子之中,唐保谦最喜欢也最器重的是长子肇农。肇农精明持重,又善交际,被老父寄予厚望。但谁也没有想到,天妒良才,到庆丰纱厂上任不到3个月,肇农即不幸死于伤寒。沉重的打击,几乎使唐保谦难以自持,可工厂总不能放下,只有召回次子星海与幼子晔如。心里虽然如一团乱麻,但唐保谦大脑却很清醒,他给两个儿子打的两封电报意味深长。
打给在上海读书的小儿子晔如的电报是:立即弃学返锡;打给二儿子星海的却是:学成之后立即回国。很明显,前者急切,后者相对舒缓。当时,唐老三正在上海大同大学读书,本科尚未毕业;而唐老二则早已大学毕业,去美国只是深造。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亲疏,除了上述星海从小被过继给早夭的四叔的原因外,还因为他自小调皮,不太讨老父喜欢。
爷奶疼长孙,父母爱老儿。唐保谦也没有例外,对于一直在自己腿边长大,几乎没有远离过家乡的唐晔如,唐保谦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溺爱。倘非老三尚未成材,恐怕是只召晔如,不召星海了。
收到老父发来的急电时,唐星海在美国的学业已接近完成。一看来电,他便知家中出了重大变故。这可是大事,不仅牵涉家人安危,还可能关系着他的继承权问题。恰好也到了老父要求的“学成”之时,他立即加紧赶课,准备尽快回国。
人总是会变的。在国内不求上进的唐星海,到美国后,忽然开了窍,变成了一个好学生。
在MIT这样的顶级学府,小唐不但把枯燥的机械制造学得生动有趣,听说家里的纱厂已投入生产后,他又主动攻读第二学位企业管理。他深知,对于唐家来说,不仅需要一位技术权威,更需要一位新锐管理者,只有这样,才能在与其他大族纱厂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在校期间,小唐对企业管理中的泰勒制很感兴趣。泰勒制的主要内容和方法包括劳动方法标准化、制订标准时间、有差别的计件工资、挑选和培训工人、管理和分工。当时,这种科学管理方法在美国问世不久。通过反复琢磨,小唐认定这的确是提高效率的科学方法。在同样的生产条件下,运用泰勒制,可以使每个工人的产量由原来一天生产20磅纱增加到30磅。当然这需要事先测定单体劳动时间,要提高工人技术水平,并定出最先进的定额。学了这一套之后,唐星海恨不得早一天把它运用到生产实践中去。
当然,以小唐爱玩的天性,在MIT他倒也没有死读书,刻苦攻读之余,舞照跳,网球照打,男女朋友都没少交。在周末舞会上,他那1。80米的个子,比起洋人一点也不矮,何况他一表人才,英俊潇洒,手头也不缺钱,原配也已经亡故。因此,在学院里,小唐也算得上一个风流人物,是不少金发美女心仪的结婚对象。只是老父心态保守,肯定不会容忍小唐娶一个洋媳妇过门,因此,小唐哥在美4年,没少玩,却也没动真情。
1923年仲夏的一个夜晚,唐星海乘海轮起程回国。
太平洋浩瀚无边,他常在晚餐以后走到甲板上,仰望浩瀚的天际和耀眼的群星。偶尔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这时,他总是想得很多、很多,尤其是早逝的大哥,大哥是那样聪明干练,这样一个干才竟然被一场伤寒夺去了生命,真是不敢令人想象。在美国,多少个夜晚,他都梦见回到国内后,兄弟二人联手,将自家厂子整治得红红火火、井井有条。现在看来,那场景竟然成了南柯一梦。人生无常,他决心回国后大干一场,多为老父分忧,实现哥哥生前未能实现的宏愿。
船到上海,唐保谦已电令设在北京路444号的庆丰驻沪办人员去码头迎接,同去的还有星海的许多朋友、亲戚和以往的同学。见到风度翩翩的星海,一位朋友逗他说:“哎哟,我们已做好迎接两个人的准备,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另一位呢?”星海故作惊讶:“我去时一个人,回来当然也是一个人,怎会是两个人呢?”
有人干脆就挑明了:“嗐,你不带一个洋太太回来,至少也应该带一个留学生小姐回来呀!”朋友们的打趣,使得星海的心怦怦直跳,他想起了在麻省理工学院时几个女生和他的感情已非一般,只要往前再走一步,这次就不是他一个人回来了。那时,想得最多的还是学问,倒真没有成家的打算,总想回国再说,早知道大家这样看他,还真不如带个洋妞回来,看来,国内人的思想已开放,自己还是太单纯呀!
红鸾星动,有时是由不得人的。
在上海停留期间,唐星海在重新熟悉国情的同时,也频频参加朋友们举办的宴会舞会。一次舞会上,见惯海内外佳丽的他,突然被一位美女吸引住了,只见她艳如春花,秀若夏荷,亭亭玉立,高雅出尘。
端详一番后,小唐不动声色地向她走去,邀请她跳舞。那小姐倒也落落大方,爽快答应。步入舞池后,这位小姐既不胆怯也不扭捏,三步、四步都跳得娴熟。两人在舞池中旋转,女的舞姿优美,男的动作潇洒,不一会儿便成为场内首屈一指的舞蹈明星。
曲终人散,敏感的朋友们已看出小唐的心思,笑谑道:“星海兄,对那位姑娘的印象如何?”星海坦率相告:“此女才貌双全,教养良好,风度不凡。”
“你知道她是谁家的千金吗?”
“刚才不便多问,请学长能指点。”
原来,这位姑娘名叫温金美,祖辈做过清朝海军大臣,父亲温宗尧时任国民政府外交官,温小姐的母亲乃是著名的宋家三姐妹的姨妈。
唐星海这才想起回到上海的第三天,一个堂兄曾向他提及温金美,建议他们见见面。因为刚踏上故土,有许多事情要适应,星海没有急于回答,没想到今天竟与佳人在舞会上邂逅。美丽大方的温小姐,确实让唐星海动心了。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虽是海归,这么一件大事,唐星海还是得禀告父母亲大人。父母听儿子说挑选到一个名门闺秀,非常高兴,立刻表示同意,正式托人出头说媒。温家掂量后,觉得唐家虽然多少有点土财主味道,但唐星海却是名副其实的美国王牌大学学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倒是自家姑娘的良配,因此,稍作考量,随即答应唐家这门亲事。
不久,唐、温二人就在上海举办了盛大的婚礼,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婚礼的排场也是轰动一时。
牛车
唐星海是满怀**回国的,他自信,只要一到厂子,父亲就会很重视他,至少让他参与管理。
谁知,父亲有父亲的标准,有他自己的打算。
一天,唐保谦将星海叫到跟前,吸了一阵水烟之后,不紧不慢地吩咐道:“炳源(唐星海,字炳源),你刚回来,情况还不太熟悉,就先协助你六叔和三弟做些事吧。”
真是当头一桶冷水,星海非常失望。协助,而且排在了小弟之后!小弟不过得就近之便,一步之先,总共也不过先回来几个月,难道就熟悉了吗?
父亲知道儿子不会满意,见他沉默,就又安慰地补充说:“别不高兴,叫你回来,就是要依靠你,特别是技术方面,你有权参加董事会并提出报告。”这还差不多!唐星海暗忖,不然,自己岂不是在美国白学几年。
从家里出来后,唐星海决定先到厂里看看。这一走不打紧,他发现周山浜的街道太窄,万一水路不通,需要通过陆路运输的话,大型车辆没法进,那么棉花就进不来,棉纱、棉布也出不去。这个隐患不可不防。
到“庆丰”一看,远远地便有些失望:平淡无奇的外观,散在周围民居中毫无显眼之处。进到厂内一看,感觉甚至不如外观。经理室内,六叔唐纪云长袍马褂疙瘩帽,连他那读书不少的三弟也是一副“长衫先生”的模样。领班们都像一个个土老财般呼噜呼噜地吸水烟,无所事事,根本没有人懂得什么“生产技术规划”、“生产工艺管理”。
到车间一瞅,工头们各个似监工,只晓得对工人开口骂、动手打。车间的技术员竟无权调整车速,机器虽说是最先进的,可保养却极不科学,机器一直运行到坏了再进行维修。
老牛,破车。这就是庆丰留给唐星海的第一印象。
这样一个在怡然自得、小农经济的自给自足思维占据的封闭保守的经营王国里,一群老人领导的工头们中间,忽然闯进了一位对现代管理学有所长、习有所成、锐意进取的海归青年,是那么不协调,时代落差又是那么明显,碰撞势在必然,而且很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