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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甫之近利远功
1915年6月,陈光甫创立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这家“小小银行”开创了零存整取、红白礼包等一系列新的储蓄种类,在中国金融史上留下了无数个第一,不到20年即成长为中国当时最大的民营银行。
作为海归企业家,陈光甫成功的根本来自对商业模式和商业伦理的深刻理解。他主张“人争近利,我图远功,人嫌细微,我宁繁琐”,比别人更自觉、更彻底地扬弃了“官商”传统,而代之以更为专业化的金融创新和服务意识。
当年,陈光甫与张嘉璈、李铭、钱新之并称为“国内银行界四大名旦”,陈更被誉为“中国的摩根”。能获得美国人这样夸奖的中国企业家极少,只有清末民初的南洋归国巨商张弼士曾获类似的殊荣,被誉为“中国的洛克菲勒”。
陈光甫不仅创建了中国最著名的私人银行,还是中国旅行社的创始人,更在抗战时作为特使赴美借款。
楔子
1904年3月的最后一天,清晨,汉口,长江码头。太平洋轮船公司的“中国号”即将起航了。岸上,23岁的陈光甫与妻子景韵芳依依不舍。这位镇江小伙,一张国字脸,额角高宽,下巴厚实,鼻直口方,眼睛又大又亮。身着红色旗袍的新娘娇艳可人,眼睛里滚动着泪水,曼妙的身段和爱人靠得很紧。新婚燕尔,老丈人景维行便催促陈光甫动身赴美。老景既是陈光甫的职场恩人,又是这对小夫妻的大媒人,堪称里里外外一手包办。原来,作为德商瑞记洋行的买办,景维行常到海关来办事。喜欢看相的老景,观察了陈光甫很长时间,最终得出结论:这小伙子面相主贵,未来潜力很大。而自家的二小姐年纪不小,却尚未有合适人家,这样的潜力股岂能让与他人?
不久,陈光甫因为难以忍受洋上司的刁难,一怒之下,辞职而去。趁此良机,景维行便介绍他到汉阳兵工厂充任译员。之后,老景又请准湖广总督端方,委派陈光甫随湖北代表团参加圣路易市世界博览会。
轮船终于离岸,佳人越来越远。陈光甫伫立在甲板上,凭栏回眸,久久未动。“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一去,岂是千里万里!这一别,何止儿女情长!牵挂娇妻的陈光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生精彩绝伦的事业,就在这汽笛声中起航了。
跨海
这是陈光甫平生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是从老家镇江乘船去汉口。那一年,陈光甫刚刚12岁。
当时,光甫的父亲陈仲衡正在汉口海关任职。海关里精通英文的买办们,工作清闲,收入稳定,头脑灵活点还可赚大钱。这让做小生意出身的老陈非常羡慕,略通英语的他自忖廉颇老矣,但儿子们却还小,若能精通英语,将来路子就宽了。于是,他决定将光甫接到汉口来。
从镇江到汉口,一路逆江而上,只见云外远山耸翠,船边近水翻银浪。见到这般景象,第一次离家的小光甫好似进入仙境一般。他第一次领略到世界如此之大,天地如此之广。
到汉口后,小光甫被父亲送进报关行当学徒,一边打工,一边跟一位老外学英语。18岁那年,他凭流利的英语考入汉口海关,担任邮局职员,并因此结识未来的老丈人景维行。
由此看来,正是两位父亲的远见,决定了陈光甫的命运。但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切的契机竟然会是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美利坚远在万里之外,但山姆大叔的世博狂欢,却真真切切影响了身在汉口的中国小伙子陈光甫的命运。这件事印证了这么一句俗话:南美洲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动,引起太平洋上的一场风暴。
命运与世博会紧密相连的不止陈光甫一人,中国近代中国企业家中,张謇、张弼士、郑观应等也深受世博会影响。这一切不是偶然的,在中国融入世界的现代化进程中,世博会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窗口与平台,而有幸参与其中的个人与企业当然会得风气之先,在一个日渐开放的时代,成为引领时尚的弄潮儿。
1904年4月30日,圣路易斯国际博览会终于开幕了。
初时感到新鲜,继而感到乏味,最后感到自卑。参加博览会的这几个月,对陈光甫来说,真是五味杂陈。新鲜的是,琳琅满目的各国产品,西方先进国家送展的工业产品,使他惊羡、感叹。自卑的是,中国送来参展的物品十分落后,除农产品外,其余的仅仅是国人平素常用的衣饰器具模型。每当他看见参观者的藐视目光,或听见他们的哂笑时,他的脸上就不由得发烧。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展览,使他失去了新鲜感,越来越感到单调、乏味,也越发感到自卑。但一个人的到来,让陈光甫看到了希望,这个人就是孙中山。
一天,陈光甫在会上意外看见了公然反叛朝廷的孙中山。孙中山的大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一开始,光甫还有些惴惴不安,但孙先生端庄的仪表和豪迈的气质,很快就深深地吸引了他。第二天散会后,陈光甫鼓足勇气叩门拜访孙先生,两人促膝交谈两小时之久。
“清朝好比一座即将倒塌的房屋,整个结构已从根本上彻底地腐朽了。历史证明,在中国,朝代的生命正像一个人的生命一样,有其诞生、成长、成熟、衰老和死亡等阶段。当前的清朝统治,自19世纪初叶即已开始衰微,现在则正迅速地走向死亡。
中国有许多极有教养的能干人物,他们能够担当起组织新政府的任务……一旦我们革命成功,不但我们的祖国将会出现新纪元的曙光,整个人类也将得以共享更为光明的前景,一个从来也梦想不到的宏伟场所,将要向文明世界敞开。……”
这一番道理,陈光甫此前未闻其详,今日聆听,真是胜读十年书。孙先生演讲一番后,当然忘不了招兵买马,他问:“你愿意参加兴中会吗?”
兴中会是革命党人的组织,与华兴会同为当时中国的两大骨干革命组织。虽然感佩于孙先生的言行,但这一问还是来得太突然,陈光甫低头思忖片刻说:“我现在一心想的是矢志求学,掌握实业救国的本领。马上投入政治斗争,放弃求学的机会,实难接受,请先生原谅!”
“你的想法我很理解。你要努力学习,学成之后,报效国家。”孙先生的谆谆教导,陈光甫铭记在心。
为了表明对革命运动的支持,陈光甫把节衣缩食省下来的5美元捐赠了出来。5美元不算多,但孙博士很感动,他看重的当然不是钱数的多少,而是眼前这位年轻同胞的一片热忱。
留美
1904年12月1日,圣路易斯世博会终于闭幕了。
美国的大街小巷热闹非常,大人小孩都在忙着准备在圣诞树下迎接圣诞老人的节日祝福。目睹这一切,一种难以遏抑的乡思在陈光甫的心头油然而生。他思念祖国、故乡、亲人、爱妻。此时,中国代表团成员纷纷打点行装,准备赶回家过年。但陈光甫不打算回国,他抑制着与亲人重聚的愿望,决定留下来读书。
陈光甫先是进入圣路易斯的一所商业学校补习,接着进入爱德华州的辛普森学院。在这里,他经受了学习与生活上的双重考验:课堂上,英语一般的他听不太明白教授的课程,而数学与地理等基础差的课程更是基本跟不上;课堂外,零下20多摄氏度的严寒天气,没有暖气热水的宿舍,让他经常感冒。至于生活上,更是有上顿没下顿。多重压力下,陈光甫硬是挺了下来,他一生中坚忍不拔的品性,多是在这段时间磨砺而成。
几个月后,陈光甫的学习成绩渐有起色,处境也慢慢得到改善。首先,辛普森学院给他提供了一笔津贴;之后,张之洞的儿子张全向他伸出援手,介绍他拜见中国驻美公使梁同成。
那是1905年夏天,陈光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响了驻美公使办公室的大门。出乎他意料的是,梁同成热情地接待了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自费留美学生,并当场答应每月向他发放100美元的留学补助金,这简直就是把他视同公费留学生看待,从而卸下了压在他身上的沉重的经济负担,并在不久之后转入威斯林学院。
这件事让陈光甫铭记终生,他一生做人低调,却极重感情,一旦朋友同事有难,总是热心相助。这种重友情、重感恩的品质底色,也是在留美期间铸成。
十几年后,著名女作家杨绛的父亲杨荫杭因为刚正不阿,被北洋政府在京师高等检察长任上停职审查,杨愤而返回无锡老家,不料却生了重病,家里生活一时陷入困境。陈光甫与杨荫杭是宾州大学校友,得知消息后,他曾多次抽空从上海前往无锡探望并给予生活帮助。这不仅给老友带来很大安慰,也让杨绛记忆深刻。
1906年,陈光甫进入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沃顿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