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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龙门(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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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龙门

文广玉兰

记得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有一段小鲤鱼跳龙门的故事。

那条金红色的小鲤鱼,在一道实际上是个大水库的“龙门”跟前跳啊蹦的。多想跃过它,去看看那边广阔的大江大河啊。她跳啊,跳啊,使出浑身的劲儿,跳得筋疲力尽。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嘿,终于,她跳过去了!从此,她可以在大河里畅游无阻了。

后来,当我考上大学,从江西回到上海,每次想起自己考大学的前前后后,就会想起小鲤鱼跳龙门的情景。

考试前

正式宣布恢复高考前一个月,父亲从在大学任教的朋友那儿得到消息,连夜写信告诉我。

公社曾发给每个知青点一套《青年自学丛书》,有数学、物理、化学、史地、政治。知青点里别人都不稀罕,说我们只有小学毕业程度,自己哪看得懂,再说看懂了又有什么用?我便把书保存下来,没事时翻翻。邓小平第一次复出,想重开大学之门,说大学生先由工农兵推荐,再由考试录取。我便认认真真看起来。谁知张铁生一纸白卷,打破了千万人的大学梦。从此,上大学只能靠工农兵推荐。

接到家信,我又把那两本丛书拿出来,每天晚上自学。但是,那套书当知识读物可以,对付高考却不行,内容太浅,也没什么习题。托人从县城里一位老高中生那儿借来“文革”前的高中课本,才看了两个星期,高考消息正式公布,那位高中生自己也跃跃欲试,我只能忍痛割爱。

考期一定,复习的时间就只有三四个月了。家里比我还急。父亲下放在基层工厂,和工人一起搞出好几项技术革新,很有人缘。大家听说他女儿要考大学,却没有书,便分头帮他去借,终于借来一套老高中课本,如获至宝。

那时全大队知青就剩下了我一个。一年前,大队让我当了赤脚老师,不用再下田出工。那时正好“双抢”,学校放假一个月。生产队和大队里知道我想考大学,二话没说,就出证明放我回上海一个月。

在家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半步不离那张大写字台。全部高中的数理化,厚厚的几本,我不是在看,简直是在往下吞书。好在从小记性好,别人看三遍,我一遍就记住了。即便这样,还是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又值盛夏,溽暑蒸人,一个月下来,人像脱了层皮。

一个月到了,学校要开学,我不得不回去。白天上课,晚上复习。这样干了几天,想想这次机会难得,时间紧迫,若不全力以赴,只恐功亏一篑。左思右想,只有去请假。

公社管文教的书记姓王,是个复员军人,总穿一件洗白的军衣,白净脸皮,平时不苟言笑,有点莫测高深。听我说完,他背着手,在地上踱起方步,好半天才转过身来,问我:“你是什么文化程度?有高中文凭吗?”

“没有。”

“啊——那你怎么会想到要去考大学的呢?”

我解释说,这次考试没有学历要求,人人都能报名。我正在自学高中课程,只是需要时间,因此来请假。

他“嗯”了一声。“自学?”他嘴角往上提了提,笑了一声,“你有把握吗?人家是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哩,你自学?”

接着,书记非常严肃地跟我讲起了“农村是广阔天地”的大道理。再说这赤脚老师是个美差,好多人盼还盼不来呢,这是大队和公社对我莫大的照顾,别辜负了贫下中农的一番好意,云云。

我连忙向他保证,就让我考这一次,如果考不上,心甘情愿扎根农村,当一辈子赤脚老师。终于,他摆了摆手,说:“好吧,我准你假,考完了可要立刻回来上课。”

我交给房东一担谷子,四十块钱,请他们每餐多煮碗饭,他们吃啥我也吃啥。从此整天把自己拴在房间里,只有房东小儿子来叫我吃饭才出来放会儿风。

父亲是三十年代末的交大毕业生,解放后一直在机电工业部门。为人淡泊,与世无争,从不过问政治,更不轻易求人。为了我的考试,却四处找人借书,借习题册。每天下了班就伏在书桌前为我解习题,直到深夜。每天早上又赶到邮局把那一叠厚厚的习题解答寄给我。我的时间有限,一刻千金,得通读弄懂高中全部数理化,得背公式,背化学程式,背政治,很少有时间去练习解题技巧。父亲解那些数学和物理题目时,每个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让我看了记住解题的思路。

当年全国下乡的知青,总数少说也有一千五百多万。据统计,最多只有五十五万后来上了正规大学,其他五十万陆陆续续上了电大函大之类的,其他的就只有当年下乡时的文化水平了。像我,就只有小学毕业。并不是他们不想,而是由于恶劣的环境,没有书,没有时间,由于种种原因,根本没有机会。我能考上大学,因为我有个学理工的父亲,也靠天意。我是幸运的。

考试的时候是冬天。等在寒风里进考场,手脚冻得冰冷,心里更是发毛。我已立下军令状,没有退路,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只能拼命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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