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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斯蒂文斯播放了警长对贝琪·哈维的采访录音,作为证据之一。我们听到警长先问了贝琪一些基本信息,比如她名字的拼写、出生日期、住址、电话号码、有几个孩子、丈夫姓名、工作单位、收养阿比盖尔的日期。然后他问:“是怎么回事?”
“她待在外面。”贝琪回答。
“为什么?”
“她不开心。”
“她为什么不开心?”
“我们从埃塞俄比亚收养的她。她在那里的生活很悲惨。没有吃的,也没地方住,经常生病。然后她不得不住进了孤儿院,所以她在埃塞俄比亚的时候就染上了一些毛病,精神问题,行为问题。我们原先几乎都不知道。我们毫无头绪。”
“好的。”警长说。
“她不配合、叛逆,还有精神问题。”贝琪说,“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今天晚上,”警长说,“具体到今天晚上。具体到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具体到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她出去了,一直待在外面。不管我多少次让她进来,她就是待在外面。她跟我对抗。不肯让步。我给上着班的丈夫打电话,跟他说了这件事,他说:‘好吧,过一会儿她就冷了,就会进来了。孩子嘛,他们感觉到冷了,过一会儿就进来了。’”
“她为什么不肯进来?是什么原因?”
“原因,”贝琪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她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所以她走到外面,不肯进来。您知道有些人抗议的时候会怎么做吗?您见过那些躺在大街上的抗议者吗?我不停地叫她‘进来’,但她一心想要跟我对抗,反正我说的话她是最不愿意听的,如果我让她做A,那她一定要做B,不管天多冷多黑。她非得把自己的抗议坚持到底。”
“我明白了。”
“就像有些人绝食,直到饿死为止,”贝琪说,“就像那样。只是她所做的是非要待在外面,直到冻僵为止。”
“你当时是这么想的吗?认为你女儿出去是想自杀?”
“我认为是这样的,”贝琪说道,“她太叛逆了。”
一位叫伯格的医生出庭做证。阿比盖尔死亡当晚,她是斯卡吉特山谷医院的急诊医生。大约凌晨一点半,救护队的一个队员给她打电话,说他们正在朝医院运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情况危重,没有反应,也明显没有呼吸,没有血压也没有脉搏,他们对她进行了心肺复苏,并接上了心率监测,想看看能否检测到心跳,但是没有,他们对她做了七次电击,但她仍然没有心跳。这时,救护车抵达了医院,伯格医生接手,但也无力回天,因为这个女孩已经死了。
“我去和家属谈话,”伯格医生做证说,“她的母亲和父亲。急诊科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办公室,是社工的办公室。有人把他们安置在那个房间,我就去那里找了他们。我在那里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
“好的,”林肯·斯蒂文斯说,“从贝琪·哈维开始。她当时的情绪是怎样的?”
“很平淡,”伯格说,“她能跟我交谈。她非常健谈。她没有心烦意乱。她没有歇斯底里。想要从她那儿得到信息并不困难。她非常善于表达,非常善于表达,而且她不止一次提到了脸朝下,提到了死者曾经脸朝下在草地上,也就是说她是脸先着地的,她的脸比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要先着地,哈维夫人对这一切非常坦然。”
“哈维先生的情绪呢?”
“所有的沟通都是哈维夫人说的。哈维先生没有提出问题,也没什么要补充的。但我的确记得,当我告诉他们阿比盖尔已经死亡的时候,他低下头,摇了摇头,好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 * *
法院收来了阿比盖尔的衬衫、内衣、运动裤、鞋子和袜子作为证据——都是阿比盖尔——阿贝巴——死亡当晚穿的。接下来我们便开始看投到屏幕上的幻灯片,看到了哈维家的房子和院子。其中有很多张阿贝巴经常被关禁闭的那个壁橱的照片,还有这个壁橱所在的房间,房间里有两个书柜。壁橱的门只能开到九十度,因为在它的开合半径上立着一个书柜,里面放着克莱夫·斯特普尔斯·刘易斯、约翰·史密斯和劳拉·英格尔斯·怀德的传记,还有《美国女孩娃娃故事集》和《缝制工艺全书》等书,以及盒装的《松莱特科学课程》。另一个书柜里放的是盒装的磁带,包括《建立一个稳固的家庭》和一张精装版的《秘密花园》,书柜的顶层还摆着一张贝琪的新娘照,装在金色的相框里。照片的背景好像一层薄纱,她身上仿佛有一圈光晕。
有一张幻灯片用图表形式描绘了哈维家的房屋布局——卧室、走廊和室内门。看着这张幻灯片,我突然意识到,当阿贝巴被关进壁橱时,她可以透过门缝看到哈维夫妇的卧室,看到我们在法庭的照片里看到的情景:哈维夫妇的床头板上方挂着一幅画,画面里是穿越特拉华州的华盛顿,还有,在床的一侧的角落里,立着两根粗壮的棍子、一把带鞘的短刀,还有一柄木剑。
我坐在审讯室里,忍不住问自己:谁会把华盛顿穿越特拉华州的画挂在自己的婚**方?他们为什么要把它挂在那里?为什么是这幅画呢?这幅画大家都很熟悉,在黎明时分,在冰雪覆盖的河流上,在一众船夫之中,华盛顿面色冷峻,英勇无畏。为什么挂在床头板上方的是这幅画,而不是别的东西呢?可是我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答案。我也明白,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我对床头板上方的画感到好奇,只是对奇怪信息的一种反应。我只是出于习惯,想要挖掘其中的含义。因为我们努力想要理解事物,从而对其危险性进行评估。床边的棍子、带鞘的短刀和木剑——我想,它们暗示着一种危险,如果德尔文和贝琪睡在**的时候遭到敌人袭击,那么它们就是能够随手拿起的武器。
* * *
一位验尸官出庭做证,证实在阿比盖尔死后十二个小时,他被叫到了斯卡吉特县的停尸房。在那里他听一名警员简单介绍了情况,他发现死者身高一米六(3),体重三十五公斤(4),肉眼可见的消瘦,原因可能是营养不良。之后他通过观察她胃里的残留物证实了这个推断——她的胃里有一些种子和谷物,但主要都是**,这表明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吃得很少。林肯·斯蒂文斯随后关掉天花板上的灯,将验尸照片投到屏幕上(我前面提到的哭声就是这时候发出来的——就是招来拉斯穆森法官训斥的哭声),我们听着验尸官向我们解释眼前的画面。“初步看这张照片时,我发现了一点,”他说,“稍后的其他照片将显示更多的细节,那就是左侧额头擦伤的表皮下有一个瘀青。这里是右侧额头和鼻子上的一些小一点的擦伤痕迹。右侧盆骨这里有一个擦伤,两侧的胳膊肘、右大腿、左大腿还有小腿肚上都有伤。你们还可以看出死者的身体异常地瘦,肋骨都露出来了。她的脸是枯瘦的。死者的头发被剃得只剩下一厘米(5)。”随后,公诉人又展示了十张照片,都是同样的狰狞和可怕,然后是第十一张,阿比盖尔的左大腿。“在这里,”验尸官说,“我看到一种不一样的伤,伤痕是一种典型的模样。伤痕很长,两侧的边缘发红,中间发白。当人的身体被任何狭长的物体击打时,都会出现这种伤痕——皮带啊,绳索啊,树枝啊——这些东西击打身体,会使该区域的毛细血管破裂,于是血液被压向着力点的两侧,就会出现这种红红的印子,而中间部分是没有瘀青的,因为这里已经没有血液,皮肤也就不会变颜色。因此,这个伤痕就能显示出用来击打的物体的轮廓,这里有四处明显的伤痕,是由一些物体击打大腿之后留下的。”
林肯·斯蒂文斯问是什么样的物体。“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验尸官回答,“任何狭长的物体都有可能,比如带子、绳子,只要能像鞭子那样抽打,都能留下这类伤痕。”
“你看到四处?”
“到目前为止看到四处。我们可以放下一张幻灯片。”下一张幻灯片放上去了,验尸官继续讲,“这一张显示的是小腿肚。这里是脚踝——右脚踝,左脚踝。照片里看不到脚。膝盖就在照片的右手边,也没照进来,所以我们现在看的是小腿肚。这里显示出来的伤痕,有些跟我们在前面的照片里看到的左大腿上的伤痕一样明显,有些则没那么明显。就像我刚才描述的那样,这种击打造成的伤痕有时候很明显,有时候不明显,取决于击打的力度和角度。总而言之,我在这里看到了十处类似外观的伤痕,大多数是水平的,或者几乎是水平的。有一个是在右小腿肚上,就是我现在所指的地方。这是第二处。跟我现在所指的第三处稍有重叠。下一处我可以确定的,可能是左小腿肚最上方那里。我现在指的是另一处,腿下面这里。这里是位置最低的两处,我现在指的这里,还有这里,在左腿下方。所以这几处都跟左大腿上的那处伤痕外观相似,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十四处,我相信死者至少被打了十四下。”
“医生,在你检查死者的尸体时,对于这些伤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有什么想法吗?”林肯·斯蒂文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