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页)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我是想告诉你,不止一个地方存在过拥有摩斯巴纳院子的奇怪老人。
希望你找到这个故事的真相。
因为我妈看完你的文章以后,每天都在以泪洗面。
有的学者会先提出假设,再进行试验,最后以结果为基础得出结论;抑或先通过观察积累数据,再通过准确分析、归纳,引导出一个理论。这都是普遍进行科学研究的方式。但发现某种奇特且美丽的现象,并且坚持不懈地找出这种现象的原因,或许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有效的科学方法论。即使这样会失败,而且大部分人都失败了,但雅映还是觉得如果不去尝试,便无法在这条路上发现惊人的真相。
雅映心想,明天必须抓紧时间展开最后一次调查。她准备了保健品作为礼物送给中心的老人,这才好不容易获得一些消息。大约在七年前,李喜寿曾回到温流市,她因维护示威游行的队伍与中心的老人起了冲突,最后干脆卖掉房子离开了温流市。如果是这样,那接下来的目的地就应该是其他的地方,但雅映不知道那会是哪里。
看来今天也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就在雅映取出平板电脑时,看到了润才发来的长邮件,那是研究中心植物小组发给全员的参考邮件。
【海月市摩斯巴纳样品的全基因组测序结果】
结果及分析数据请参考附件。
首先,正如我们预想的那样,摩斯巴纳是降尘灾难暴发前不存在的物种。多个研究所同时确认出野生型基因,并查明该植物的基础源于生长在马来西亚的物种。之所以提到基础,是因为该植物经过了人工编辑。据分析,该植物混合编辑了马来西亚的野生植物钩叶青藓、深绿色叶子的金刚藤、归类为五加科植物的常春藤和归属于葎草属(Humulus)的一部分植物。将多种物种混合的嵌合体方法在二十一世纪五十年代也是常见的植物工程技术,但出乎意料的是,这种方法没有用于特定的作物品种,而是用在了这种杂草上。降尘灾难暴发后,大量物种和分类学数据消失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直接被忽略掉了。
还有一点是,其间大家没有发现摩斯巴纳是编辑植物的原因,也是这个谜团中最有趣的一个地方。上次开会时我也提到过,在海月市发现的摩斯巴纳与野生型摩斯巴纳的基因组不同,而野生的摩斯巴纳并没有发现编辑过基因。相反地,该基因组呈现出野生型摩斯巴纳“之前”的形态。也就是说,现在遍布海月市的摩斯巴纳并不是分布在全世界,特别是东南亚地区,二十二世纪现有的摩斯巴纳。要想知道哪一边是最早出现的,则需要确认叶绿体基因组后才能得出结论,我们不妨先把海月市的摩斯巴纳称为“原种”好了。
摩斯巴纳在数十年间以惊人的速度遍及世界各地,经历了数次的遗传变异过程。野生型摩斯巴纳与原种相比存在更多种类的基因型,仅从表面的凹凸不平便能看出野生的摩斯巴纳经过了基因编辑。也就是说,不必要的DNA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虽然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但从植物表面也可以看到很大的差异,而且海月市的摩斯巴纳原种所具有的是在自然突变之前的基因组。按照郑雅映研究员最近提出的有趣假设,从森林村的温室诞生的“最早的摩斯巴纳”应该就是现在遍布海月市的摩斯巴纳。
这起事件的原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样讲很对不起山林厅的人和当地居民,但这次的海月市摩斯巴纳事件真的非常有趣。我们下次开小组会议时再讨论吧。
邮件快读完时,雅映的个人设备又收到一则信息。这次也是润才传来的。
我说什么来着?找不到人就赶快回来,又不是只有一个解决方案。
雅映读完信息就扑哧笑了。润才说得没错,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条条大道通罗马。但是,雅映不认为自己来温流市是为了寻找唯一的方法,来这里除了因为身为科学家的好奇心,还与她内心深处的情感有关。雅映此时此刻置身于此,是源于对那个拥有神秘过去且突然销声匿迹的人的憧憬、好奇和思念。寻找李喜寿并不是因为这是最好的方法,而是那颗心牵引着她来到这里。
看完邮件和全基因组测序结果分析表后,雅映又想起了李喜寿。如果覆盖海月市的藤蔓真的是从森林村诞生的“原种”,如果真的是推测的那样,森林村的知秀就是李喜寿的话,那这起事件是否与多年前消失的李喜寿有关呢?假如真的是这样……李喜寿就是这起事件的当事人?雅映知道这都是没有根据的推测。但就算李喜寿去了海月市,那她为什么要做这种近似于生物恐怖袭击的事呢?
雅映感到心跳加速,觉得或许找到了一丝线索。无论现在出现在海月市的人是谁,那个人肯定与森林村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摩斯巴纳的异常繁殖是最近发生的事,由此推断那个人说不定现在就住在海月市。
*
“我跟鲁丹和娜奥米约好一个月后在亚的斯亚贝巴见面。关于森林村的事,阿玛拉已经把能想到的都告诉我了,这次见面她会再给我讲一讲离开森林村之后发生的事。虽然有很多阿姆哈拉文关于‘兰加诺的魔女’的记录,但依赖翻译器还是有局限性,听当事人亲口叙述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采访不能提前吗?去埃塞俄比亚采访算是出差,很容易批准下来,大家都很好奇之后的事呢。”
“听鲁丹说,阿玛拉的病情突然恶化,娜奥米正在护理她。希望阿玛拉赶快好起来……”
“唉,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只好等了。”
“听说很多媒体要采访她们,现在很是为难,都在一一拒绝呢。鲁丹现在暂时替她们接电话处理这些事情,但鲁丹的嘴巴不严,真让人发愁。”
面对接连不断的邀约采访电话,鲁丹一方面觉得很为难,但另一方面也很兴奋。虽然雅映再三叮嘱他最好不要在自己采访娜奥米和阿玛拉之前见任何记者,但亚的斯亚贝巴的多家媒体貌似已经把鲁丹的话刊登在了当地报纸上。更多的人知道娜奥米的故事当然是好事,但问题是这种关心并不都是善意的。已经有人针对鲁丹含糊其词的回答提出了疑问,雅映只希望娜奥米不要看到那些猛烈抨击她们的报道。
自从在亚的斯亚贝巴举办的研讨会结束以后,研究中心便忙得不可开交。秀彬为了准备提交给国立树木园的研讨会报告,整日像掉了魂似的对着全息图画面;朴素英组长也被山林厅提出的各种关于摩斯巴纳基因组的问题搞得晕头转向;润才也整日双手抱胸盯着满屏幕的基因组分析数据。雅映整理的关于森林村的文章传遍了整个学术界,润才在申请了与摩斯巴纳有关的当地数据后,各地区的学者连尚未发表的数据也收集、传送了过来,植物小组因此变得更加繁忙了。实验桌上摆满贴有标签的从各地区采集来的摩斯巴纳袋装样品,在研讨会上打过招呼的埃塞俄比亚的学者们也纷纷发来邮件。幸亏姜易贤所长对这次的摩斯巴纳繁殖事件和森林村背后的故事非常感兴趣,这段时间大家才能把精力彻底集中在这件事上。
但另一方面,在收到的大量邮件中也有像地雷一样对雅映大发脾气的内容。森林村的故事引发了超乎想象的轩然大波,针对降尘灾难的结束,流传起各种“替代假说”。比如,粉尘应对委员会和反汇编器大面积喷洒分解剂不过都是国际诈骗,地球为了拯救人类赐予了我们摩斯巴纳……虽然大部分内容可以不予理会,但雅映还是很在意那些关于灾难结束的真正原因的说法。
众所周知,始于二〇六四年的降尘灾难通过全球粉尘应对委员会的反汇编器大面积喷洒分解剂,最终在二〇七〇年五月结束了。通过无数次的重现实验和模拟测试,证实了反汇编器大面积喷洒分解剂消除了粉尘,所以现在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娜奥米也知道这种说法。既然如此,那娜奥米又是如何看待摩斯巴纳所扮演的角色呢?她到现在还相信是摩斯巴纳消除粉尘的吗?
雅映一边思考着这些令人伤脑筋的问题,一边确认邮件。就在刚刚,她收到一封来自海月市再生资源回收公司的回信。这是她一直等待的邮件。雅映叫了一声还在盯着基因组资料的润才。
“润才姐,看来我还得再去一趟海月市。”
“去那里做什么?摩斯巴纳的样品不是够用了吗?”
雅映把刚才收到的邮件拿给润才,润才先是歪着头看,随即瞪大了眼睛。她把设备还给雅映时说:
“发现有趣的事要马上告诉我。”
“当然了。”
这次雅映来到距离海月市复原现场稍远的街区,四周随处可见旧仓库和集装箱房。据说,之前开采事业如火如荼的时候,这附近聚集了很多家私人开采公司,规模大到相当于一个社区。但现在只剩下破旧的仓库,很多公司的大门上贴着“停业”,有的地方还围起了封条或用喷漆标出“X”。窗户被打碎的空楼也随处可见,有的地方干脆没有窗户或用壁纸遮挡着,所以看不到里面。即使阳光明媚,雅映还是觉得像走在毁灭后的村庄,她略显紧张地环顾四周,好不容易找到挂有“迷宫技术公司”小招牌的灰色建筑。雅映走到门口,发现连门铃也旧得发黄了。
“我是联系过您的郑雅映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