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洪录(第5页)
先生说:“既然知道致良知,又有什么可以讲解明白的呢?良知本来明明白白、踏实用功就行了。不肯用功,只在语言文字上说,就会越发糊涂。”
学友说:“正是要请您讲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说:“这也必须由你自己去寻求,我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讲解。从前有位禅师,有人来问法,他只把拂尘提起来。一天,他的徒弟把他的拂尘藏起来,试试他怎样讲法。禅师找不到拂尘,就只空手做个提拂尘的姿势。我这个良知就是讲解佛法的拂尘,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提的呢?”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位朋友请教做功夫的要领。
先生向旁边看了看说:“我的拂尘在哪里?”
一时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
【原文】
或问“至诚”“前知”①。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邵子②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注释】
①《中庸》云:“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②邵子,名雍,字尧夫,宋人。研图书先天象数之学,以为能前知。
【译文】
有人请教“至诚”“前知”。
先生说:“诚是实在的道理,只是一个良知。实在的道理的奇妙作用流行起来就是神,它的萌动处就是几。具备诚、神、几的就是圣人。圣人的所贵之处不在于能够先知,祸福的发生,即使是圣人也无法免除。圣人只是明白事物发展的规律,遇到变化能够随机应变而已。良知不分前后,只要明白规律,就能一了百了。如果有先知的心,就是有私心,就有趋利避害的心意。邵子一定要追求先知,终究是趋利避害的私心没有完全驱除。”
【原文】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译文】
先生说:“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来就是这样的。譬如太阳从未有心去照耀万物,而万物无不在它的照耀之下,无照无不照,原本就是太阳的本体。良知本来无知,现在却要有知,本来无不知,现在却怀疑有不知,这只是不够相信罢了。”
【原文】
先生曰:“‘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①,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何等明白简易!”
【注释】
①《中庸》语。
【译文】
先生说:“‘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从前看这句话多么玄妙,现在看来,原本是人人都有的。耳朵原本就聪闻,眼睛原本就明视,心思原本就睿智,圣人只是具备了一种才能而已,有才能的地方就是良知。众人没有这种才能,只是因为不能致良知。多么明白简易!”
【原文】
问:“孔子所谓远虑①,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何如?”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若只着在事上茫茫****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注释】
①《论语·卫灵公》篇云:“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译文】
有人问:“孔子所谓的远虑,周公的夜以继日,与将迎有什么不同?”
先生说:“远虑不是空空****去思考,只是要存养天理。天理在人心,从古至今,没有始终。天理是良知,思考万千,只是要致良知。良知越思考越精明,如果不精心思考,随便依事应付,良知就粗糙了。如果只在具体事物上空空****去思考,教人远虑,就不免会有毁誉、得失、私欲掺杂进去,就是将迎了。周公整夜思考,只是‘戒嗔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明白了这一点,他的气象就与将迎自然区别开了。”
【原文】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①,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是己私未忘。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