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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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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革回到家后,像是丢了魂儿,打不起一点儿精神。他坐在炕边上,昏昏欲睡,没什么力气,汪新给他脱衣服,照顾他休息。

汪新说:“爸,我发现您瘦了不少。”“是吗?有钱……难买老来瘦。”汪永革反应迟钝,说话也慢。“我给您送进去那些药,您都按时吃了吧?”“按时吃了,一顿不差,小黄片一天两次,每次三片;那个带糖皮儿的,一天一次,一次两片儿。”汪永革细细数着,慢慢说着。

“爸,您这记忆力,好像还比以前好了。”汪新鼓励父亲。“那是,我最近睡得好,踏实。”说这话时,汪永革的表情像是个乖孩子受了表扬似的,带着些许骄傲。汪永革问:“你和燕子,挺好的吧?”汪新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说:“她挺好,我也挺好。”汪永革躺在炕上,昏昏欲睡,汪新的眼睛湿了。

在外人看来,汪永革似乎有所好转。下班回家,老蔡媳妇告诉汪新,他爸气色挺好的,又开始给他买菜了。天儿好,刚才他又出门了。汪新说,是得多溜达,他爸就是爱睡觉。

进了屋,父亲果然没在家,桌子上凌乱地放着一些纸,被子也没叠。汪新顺手叠被子,整理枕头时,几张稿纸掉落下来。汪新拾起来看,是份写了一半的自首材料,他再看桌子上竟也是写了一半的自首材料。这样的纸满地都是,他吃惊地看着,说不出一个字。

汪永革又去了胡处长的办公室,他憔悴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他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自首材料,向胡处长坦白自首。胡处长与办公室里的刑警面面相觑,只好通知汪新,让他将汪永革接走。

汪新看着父亲百感交集。都说父爱如山,可他如今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写满了懊悔和愧疚。汪新推着自行车,后座上载着父亲,一路碎碎念,一如父亲对他的那些年。“爸,跟您说了多少次了,上个月二十三号就撤销了案件。”他们路过一家饭店和澡堂子,汪新手指着说:“您出来那天,咱俩在这儿吃的饭,在前面洗的澡。爸,您记住了吗?”“记住了,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起来了。”“想起什么了?”“想起我没受着罪啊!这不行,这样真的不行!我得去坐牢,我得改造!儿子,我要去找警察,让他们抓我,不要抓马魁!”汪永革说着说着,就狂躁了。

汪新像哄孩子一样安抚父亲,直至他平静下来。汪新推着自行车,疲惫前行。

有时,马魁与汪新在街上出外勤,师傅在前,徒弟在后,他们几乎不沟通交流,两人相隔一米左右。马魁不经意回头,看了看汪新疲惫的脸,汪新在走神毫无觉察,师徒俩形同陌路。

没过两天,汪永革又拿着自首材料坐在铁路公安分处门口的台阶上,冻得瑟瑟发抖。汪新赶过来,给父亲穿上大衣,背起他就走,汪永革很顺从……这已成为一种日常生活。

这天,汪新接到通知,他父亲又来找胡处长自首。汪新真是累啊,他埋怨说:“爸,您是真忘了?胡处长都帮您数过了,这已是第五次了。”汪永革眯着眼唠叨:“累啊?”“这么天天折腾,能不累吗?”汪新一手推车,一手扶着打瞌睡的父亲,慢慢地往前走。

路过电影院门口,汪新放慢脚步。马燕正在卖货,生意不错。马燕看到路对面的汪新,两人对望,各自感伤。“那不是马燕吗?叫她一起回家。”汪永革不知何时醒了。汪新叹了口气,加快脚步,离开马燕的视线,继续前行。

“爸,如果我这辈子不结婚,您不会骂我不孝吧?”汪新说着,一回头,发现父亲睡了。他索性敞开心扉,对着睡着的父亲,把心里憋的话都说了:“爸,我和马燕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我想过下辈子,可是不相信有下辈子。我也想好了,马燕肯定能碰上比我好的,她长得好看,性格还利落。而我……我觉着我是碰不到了,到时候她结婚生子,过好日子,我就悄悄地护她周全。她小时候命苦,后半辈子,谁也别想欺负她。”

心里的话倒出来,敞亮多了。突然,汪新低头发现汪永革的自首材料掉在了地上。他一边扶车,一边弯腰捡纸,车子突然失去平衡要摔倒。一双大手从身后及时扶住了汪永革,汪新回头一看是师傅。

“车把稳了!”马魁严厉地说,像是责怪汪新不小心。汪新不敢再说话。马魁弯腰拾起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字,心里五味杂陈。

汪新专心推车,马魁扶着汪永革,师徒俩保持着沉默。他们迎着风,亦步亦趋地向前走,汪新逐渐湿了眼窝。车过一道沟,险些失去了平衡,马魁下意识地抬脚踢了汪新的屁股。汪新忍不住叫出来:“哎哟,疼!”马魁呵斥说:“不踢你,连个车都推不好!”这对话,这场景,让师徒俩一怔,感到既温暖又熟悉。

汪永革被吵醒了,愣愣地看了身旁的马魁半天,痴痴笑着说:“马魁?你咋整的,啥时候长了一脸褶子?”马魁板着脸说:“回家照照你自己的老脸吧!”汪永革听了认真地摸着自己的脸。汪新忍着,继续推车。终于,他还是咧嘴笑出来,笑着笑着,又想哭了,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自首信”随风飘走……

这天一大清早,马燕被剁饺子馅的声音吵醒,走出房间见父亲正剁着酸菜。“爸,不是说好了,我做早饭吗?”“突然很想吃饺子。”马燕笑父亲嘴馋,就往厨房走。路过小餐桌,发现户口本放在桌上。马燕呆住,拿起户口本看,又看向父亲。马魁装得无事儿人似的,继续剁酸菜,随口说:“年纪也不小了,别总赖在我的户口本上。”父亲放下了,马燕心里便释然,她一时不知说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马燕走出家门,看向对面;汪新正站在自己家门口,向这边儿张望。两人看到了彼此,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两颗备受煎熬的心慢慢靠近。

汪新和马燕再次来到民政局结婚登记处,材料齐全,一切顺利,工作人员递过两个结婚证,他们像是领了两张奖状,拿着结婚证百感交集……

回首过往,情窦初开。她十七岁,他也刚刚十八岁,这一路走来,染过了岁月,爱意不曾改变。

儿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开启了新的人生之路,汪永革心满意足了,死也能够瞑目。给妻子上香,感慨地看着遗像,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说什么,只是久久地凝视着。

夜晚的故事和秘密比白天多。这不,蔡小年抱着两岁的孩子回家,就发现了沈大夫的秘密。他看见沈大夫趁着夜色掩护,提着小铁锹走出院门,来到一棵树下,朝周围望了望,然后挖了起来。

沈大夫挖了一个土坑,从怀里掏出一个报纸包,把报纸里的药渣滓倒进土坑里,又用土埋上。沈大夫的一举一动都被蔡小年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一夜过去,天色大亮。老蔡一家坐在外屋,围在桌前,研究起沈大夫填埋的药渣滓,老蔡拿捏着药渣,放在鼻子前闻着。蔡小年好奇地问:“爸,这是治啥病的药?”“我哪知道?不过,这肯定是中药。”“沈大夫得病了?”

老蔡媳妇想了想说:“我看她气色挺好的,不像得病的样。”蔡小年说:“那就是病得轻。”“有病就治,为啥趁天黑背着人把药渣滓埋起来?”老蔡媳妇想不通。“悄没声地埋药,应该就是怕咱们知道她病了。估计呀,还得是大病!爸,平时沈大夫对咱们都不错,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连医院都不用去,省了多少事。眼下她病了,咱们可不能不管不问。”蔡小年脑子一向机灵,觉得自己猜到了根子上。

老蔡听儿子这么说,笑了:“我一个老爷们儿,还能上门打听去?”“这有啥,等我跟她唠唠去。”老蔡媳妇接过话茬。老蔡媳妇的性子风风火火,说去就去。

老蔡媳妇敲了敲沈大夫的屋门,沈大夫打开门问她有啥事。老蔡媳妇说,去屋里说。沈大夫堵着门说:“不好意思,屋里没收拾,乱哄哄的,就在这儿说吧!”老蔡媳妇迟疑了一下,问道:“沈大夫,你挺好的?”“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儿不好了?”“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若是碰上了为难事就说出来,大家都能伸把手。”“最近医院忙,可能是累着了,歇歇就好了。”“对,能歇就多歇歇,这活儿啊,一辈子都干不完,得抻着干,别把身子累坏了。”“多谢嫂子关心。”

老蔡媳妇伸头朝屋里看,沈大夫见她还不走,态度冷淡下来,问道:“还有事儿?”老蔡媳妇不甘心地说:“没事了,回去了。”

老蔡媳妇走后,沈大夫关上门,走到墙角,拎起一双解放鞋扔进水盆里。

回到家里,老蔡媳妇立即汇报:“老蔡,沈大夫家满屋子药味,都顶出门了!”

“那就是真病了。”老蔡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对了,猜猜我在沈大夫屋里看见啥了?”老蔡媳妇神秘兮兮地说着,眼瞅着老蔡。

“看到啥了?”

“一双男人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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