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第一章
火车一直一直往前开,载着过路的云彩与星海,载着日与夜的白与黑。
一里又一里的铁轨延长着,在如春雷般的轰隆隆里,在驶出车站的鸣笛声中,刚刚入职还不到一周的汪新,像那蒸汽机车开动时咕嘟嘟散发的浓烟似的,热血升腾,**澎湃。
一九七八年的这个春日,唤醒的何止是春泥化开后的残雪,还有汪新的童年梦想。立志做一名人民警察,是汪新这些年持续不断的动力,现在梦想得以实现,他拥有了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小时候,汪新调皮捣蛋,长得却可人疼。他像母亲,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闪着光。若不是汪新太过顽劣,母亲打心底里是想把他当女孩子养着的。即使这样,汪妈妈还是会喊他“小白月亮”,这是属于母亲的称呼。
母亲去世后,汪新与父亲相依为命,可能是跟谁久了外貌就随了谁的缘故,汪新的样貌越来越像父亲。当警察需要磨砺,一路摸爬滚打下来,汪新的皮肤黑了不少,五官棱角分明,多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凌厉,只有那双眼睛,清新如月。
平时,汪新不苟言笑,面对普通群众和大院邻里时,他的热心与亲和力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
想母亲的时候,汪新就会对着镜子照照,再瞧瞧小时候与母亲的合影,依稀还能听见母亲呼唤“小白月亮”,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如今,汪新和他的同事一样,撞入人海,在南来北往的路上,投身于汹涌的人潮。
东北味儿的春天,乍暖还寒。
车厢里拥挤不堪,严重超员,车座上坐满了人,车座下、车座靠背上、行李架上躺满了人,过道站满了人,大家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乘客有睡觉的,有聊天的,有看报看书的,有嗑瓜子的,有下象棋的,有织毛衣的,有纳鞋垫的,还有喂兔子喂鸡的……
汪新伴随着嘈杂的声音巡视车厢,听着车厢里播音员正气凛然地说:“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之所以有力量,正是由于它是经过实践检验了的客观真理,正是由于它高度概括了实践经验,使之上升为理论,并用来指导实践。正是因为这样,我们要非常重视革命理论……”
年轻的乘务员蔡小年一边拎着水壶给乘客添水,一边不停地吆喝着:“南来的、北往的、佳木斯的、鹤岗的、棉纺的、工厂的、马上接班上岗的、下乡的、插队的、回城没找到单位的、宾缝的、犯法的、成天投机倒把的……”
乘客的喧哗声、孩子的哭闹声以及鸡叫声满满当当地搅和在了一起。汪新深吸一口气,感到整个人都被挤扁了,真是寸步难行。车厢拥挤不堪,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都塞满了人。
乘客前胸贴后背,每个人都看似一动不动,仿佛又在暗自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保持自己的方寸之地。汪新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缩成纸片,挤一挤总还是有缝隙,他艰难前行。
突然,汪新前面的人群**起来,一只鸡扑棱棱地飞了起来,拍打着鸡翅越过人群。乘客瞬间乱作一团,尽其所能,各显神通,纷纷举手跳着抓鸡,可是谁也抓不住。
鸡像是抖了起来,有种不可一世之感,嚣张地在人们头顶、肩头乱飞。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警帽猛地扣在了鸡的头上。刚刚还高昂着头颅的鸡,像是被雷劈了似的,耷拉着脑袋被汪新提在了手里。此时,警帽已经戴在了汪新头上。
给鸡盖帽的速度一气呵成,快如闪电。被鸡扑棱过的乘客身上落了鸡毛,他们被汪新那双手惊得目瞪口呆,大家纷纷朝汪新看去,空气中像是还残留着他出手时一掠而过的劲风。
汪新穿着崭新的警服,胳膊夹着工作包,刚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他的一双眉眼流光溢彩,那是青春的印记,是少年璀璨的绽放。
也许是鸡也怕强人,它在汪新手里,老老实实的,听话得像只假鸡。鸡主人讪讪地说:“嘿嘿,同志,这是俺的鸡,你可把它捉住了,谢谢你啊!”
汪新扫了鸡主人一眼,把鸡举起来,正色道:“自己的东西得看住了,不能弄得到处乱飞,这要是伤着人,怎么办?”
鸡主人赔着笑脸说:“实在不好意思,这回,我一定把它五花大绑!”
汪新抓着翅膀把鸡递到主人手里,清清嗓子,对着车厢喊:“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注意安全。”
汪新话音一落,旁边的几个乘客,缩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嗑瓜子聊天。
“怪不得人家是警察,出手就是准儿。”
“人家那双手是干啥的,是抓坏人的,逮只鸡,还不容易吗?这就叫杀鸡用了牛刀,大材小用。”
乘客议论的声音此起彼落。
有个小孩喊:“是小题大做。”妈妈制止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汪新整了整帽子,抿嘴一笑,夹着工作包见缝插针地抬脚朝前挤去。
汪新刚过了一个车厢,就看见一个满头是汗的男人站在座位前,高声地喊:“我的包呢?我的包被偷了。”
汪新赶紧扒着车座靠背,挤到男人身前问:“同志,你先别着急,我是警察,你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那男人一边比画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我打盹儿了,唉,就睡着了。一睁眼,抱在怀里的包就丢了!”
汪新听罢,环顾四周,说:“包是从你怀里丢的,也就是说,偷包的人就坐在你旁边,你还记得周围都坐过什么人吗?”
汪新一问,那男人更有点急了,连忙说:“我哪能记得?我上车就睡了,这车一会儿一到站,不知道都换多少人了。”
汪新望向周围乘客,问道:“大家有人看见谁偷了他的包吗?”
旁边的人们都忙不迭地摇头。汪新见问不出什么,便从工作包里拿出记事本和笔,询问男人做起笔录。“乘客王国富,男,丢失一只黑色皮革包,上面印着‘上海’字样,丢失时间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