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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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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

明·严嵩【赐太液乘舟】兰舟演漾水云空,花叶田田岛屿风。棹入琼波最深处,玉楼金殿影西东。

明·无名氏【京师人为严嵩语】可笑严介溪,金银如山积,刀锯信手施。尝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严嵩,字惟中,明江西分宜人。如今分宜还存有严氏宗祠,严嵩大名赫然在列,享受着子孙的香火。据说《打严嵩》这出戏在哪演都没事,到分宜就不行,有多远轰多远,跑得慢的说不定还要承受严氏子孙的拳脚。

分宜人认为严嵩好的原因很朴素,据严氏家谱记载,严嵩当年花了不少银子在分宜修了几座桥,也曾造福桑梓。俚语说“修桥补路瞎眼”,很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就眇一目,俗称独眼龙。

严嵩的父亲叫严准,没功名的穷秀才一个,靠教小朋友读书维持生计。少年严嵩是个读书种子,别的孩子还尿炕的年纪他就能作诗了。他叔叔也是一秀才,曾被七岁的严嵩揶揄了一番。当叔叔的出了个上联,说“七岁孩童未老先称阁老”,侄子对的是,“三旬叔父无才却做秀才”,非常狠,他叔脸皮若薄点儿,说不定就抹脖子上吊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条下联充分说明,严嵩是个狠角色。

有关对对子的典故还有一则,说是分宜的地方官曾出一上联:关山万里,乡心一夜,雨丝丝。严嵩对的是“帝阙九重,圣寿万年,天****”——上联是官员缱绻思乡,属于朦胧派的;严嵩的下联变了味,改颂圣了,属于马屁派的宏大叙事,非常主旋律,比父母官的上联要政治正确得多。假如我要是那个官儿,恐怕要哆嗦了,朦胧派碰上主旋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万幸的是,小严同学还是个蒙童,离他掌权柄的日子尚远。

弘治十八年(1505年),二十六岁的严嵩二甲进士出身,被选为庶吉士,两年后进翰林院编修,绝对前程远大。不过一年后他爷爷和母亲相继去世,严嵩只得丁忧回家守孝。这一守整整守了八年,本来两年多就够了,不过那时正值大太监刘瑾擅权跋扈,回去当官的话假如不投靠阉党,很难生存。另一原因因为严嵩是江西人,有个叫彭华的江西官儿曾经得罪过权臣焦芳,后者衔恨,跟吏部的人都打了招呼,提拔谁也不能提拔江西人。严嵩比较知趣,既然改不了户口,冒险出山不如暂时蛰伏。这八年严嵩利用得很好,跟朋友喝喝酒,做几首田园诗,居然还得到了大儒李梦阳的表扬:“如今词章之学,翰林诸公,严惟中为最。”

正德七年(1512年),严嵩接了个私活,帮袁州地方官修了《府志》,在文本体例上有大胆创新,在当时文坛大获好评。行文至此想起白居易那首“试玉诗”:“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

是啊,严嵩要是这时候挂了,留下的就是名士的清名了。

“扫榻云林白昼眠,行藏于我固悠然。”这两句诗不错吧,严嵩写的。那时他正在钤山当他的名士,过着恬淡冲和的日子,我倒不信彼时的严嵩是为作恶积蓄力量,这种判断太诛心。

人心的变质需要制度的土壤,乡野不同于庙堂,诗中那种感觉是装不出来的。

《万历野获编》里,沈德符对严嵩的八年名士生涯评价非常之高,说他的《钤山堂集》“诗皆清利”,跟乐府诗有一拼。夸完严嵩的文学造诣之后,沈德符感叹了一番:故风流宰相,非伏猎弄獐之比,独晚徒狂谬取败耳——“伏猎弄獐”是唐朝故典,“弄獐”说的是李林甫,他有个亲戚生了个儿子,李大宰相送了份礼,并手书“弄獐之喜”,把璋写成了獐,亲戚心想闹半天我媳妇生了个畜生。想必不会太高兴。“伏猎”出自李林甫的手下侍郎萧炅,这位户部副部长把《礼记》里的“蒸尝伏腊”念成了“伏猎”。沈德符用典的意思就是,严嵩跟李林甫他们还是不一样的,肚子里真有货。不过大奸大恶之人,未必不是大才大智之士,秦桧和蔡京都是才子,智商都不低,搞文字狱也都是行家。

“青词宰相”是严嵩的另一个绰号,贬义的,因为严嵩最初得宠的原因之一就是擅写青词。不过青词宰相是一个群体,并不止严嵩一人。嘉靖十七年(1538年)后的内阁辅臣里,十四位里有九个是靠写青词入阁,那么你知道会这个调调对仕途有多么重要了吧。

嘉靖迷恋道教那一套大家都知道了,没事喜欢祭天祭地,而青词就是皇上跟天地沟通用的一种文学体裁,可能只有这种文体神仙才能看懂,所以算是一种密码。比如这句:“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你看得懂啥意思吗?不明白就对了,青词就是这种不知所云的马屁玩意。

而严嵩非常清楚,越是让人看不懂,就越显出水平,如果连皇上都看不懂,那简直就是文中极品了。还有个夏言也是青词高手,后来严嵩把夏言整死之后,“醮祀青词,非嵩无当帝意者”,这活儿就彻底让严嵩垄断了。准确地说,是严嵩父子垄断,据说严世蕃比他爹还强,严嵩晚年撰写的青词,多是他那独眼龙儿子捉刀。而严世蕃母死丁忧后,严嵩总也完成不了任务,写得越来越差,他的最终倒台,跟这事儿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关系。

易中天先生有篇文章写到严嵩,他的观点是:严嵩算不上奸臣。按照史书上给奸臣的定义,应具有如下特征:“窃弄威柄,构结祸乱,动摇宗祏,屠害忠良,心迹俱恶,终身阴贼。”纵观严嵩一生,屠害忠良是有的,构结祸乱没有;窃弄威柄是有的,动摇宗祏?真没有。

在皇权社会,大臣不过是帝王手里的行货,行货按照型号有大有小,按照使用期限有长有短,按照分泌物产量有多有少,无论大小长短多少,都不改奴才本质,也都免不了有朝一日被当作药渣扔进垃圾桶。粗俗浅显地说,严嵩王八蛋是因为嘉靖王八蛋,主子是奴才的培养基;嘉靖王八蛋是因为极权王八蛋,极权制度是混蛋帝王的培养基,这根藤上结出个好果子是偶然,长出累累恶果是必然。

嘉靖七年(1528年),礼部侍郎严嵩被派往湖北出差,回京后上了道奏疏,疏中详细叙述了河南旱灾灾情,灾区老百姓都吃麻叶和树皮果腹,灾民卖儿卖女所得也就是吃一顿饱饭。洛阳灵宝一带还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饿殍把路都堵死了。嘉靖看了有所触动,下旨缓征河南一年赋税,等来年有了收成再说。这说明严嵩还不是全无人性,至少在这事上有一桩功德。不过严嵩为河南人民立功是耍滑头耍来的,如果没有第二道献祥瑞的奏疏,第一道也未必收效。对一个混蛋帝王,是需要哄的,拯民须走曲线,像后来的海瑞那样直接抬着棺材死谏,效果未必就佳。

彻底让严嵩由能臣变成“忠臣”的,是太庙事件。马屁大臣丰坊瞅准机会上疏,建议把嘉靖的老爹,兴献王朱祐杬尊为宗,请入太庙供奉,而这正是嘉靖一直想干却没干成的事。没想到嘉靖刚提出要请爹入庙,就遭到了大多数朝臣的反对,严嵩也是反对者之一。作为时任礼部尚书,议礼是他的专业,必须表态,但老严已非昔日小严,圆滑了许多,就上了份模棱两可不置可否的疏,妄图蒙混过关。嘉靖读完气得不行,想当骑墙派是吧,那我就杀个鸡让你看看,随后就把激烈反对者户部侍郎唐胄削职为民,当草根去了。严嵩立马就颓了,马上改了风向,说皇上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您说咋办就咋办,还把嘉靖父子比作周文王周武王。活人瞧着恶心,可死人没办法表示反对。

搞定这个最有发言权的礼部尚书,障碍就没了,嘉靖老爹的身份问题也就搞定了。作为回报,严嵩得到的奖励是:白银百两,彩帛百幅,钞四千贯,加太子太保——站队这种事儿,是中国官僚遇到最多的问题,严嵩的经验是:跟老大站一块总是不会吃亏的。

正确站队之后的严嵩开始向其仕途顶峰攀爬,这中间遇到的阻力都得依次解决。第一个需要解决的就是夏言。严、夏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早年夏言算是严嵩的门生,此后夏比严爬得快,跟老大关系近,反倒成了严嵩的恩主,后者的礼部尚书职位就是夏言推荐的。明人笔记中记载,严嵩某日请客,唯独夏言不至,老严就亲自到夏府跪请,夏言的面子捞足了,这才欣然赴宴。然而多年以后,夏言为当年的行为付出了惨痛代价。

史书中对夏言的评价是“正直敢言,豪迈强直”,最不喜为他人所左右,甚至连嘉靖都拿他没辙。比如嘉靖封了自己一个驴长驴长的道号后还嫌不过瘾,又赐了阁臣每人一顶道冠一袭法袍,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穿戴,只有夏言不肯,认为阁臣打扮成老道,不成体统。与之相左,严嵩不仅穿了,还扯了一块轻纱把脑袋上的道冠罩上,以免蒙尘,嘉靖看在眼里自然舒泰无比。

此外有宦官来叫诸位阁老开会,严嵩总是屈身远迎,宦官走的时候还偷偷塞点金条金块,搞得太监们恨不得皇上天天找严阁老开会。到了夏言家待遇骤减,夏阁老态度又恶劣又傲慢,缺心眼的太监以为夏阁老也跟严阁老一样给黄金,就暗示:下边呢?夏言说:下边没有了,滚!

总之夏言很拽严嵩很贱,内臣回到皇上跟前,说严嵩的就光剩下好话了,夸严阁老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至于说夏言的是不是好话,你猜得到的。

嘉靖对夏言的态度比较暧昧,但还不算混蛋透顶,夏言是能臣,他心里清楚得紧,真正办事还得靠这种人。某日嘉靖写字,不由自主写出“公谨”二字,不是说他怀念三国周郎了,而是想夏言,“公谨”也是夏言的字。严嵩不傻,马上建议召夏言重新入阁,这叫以退为进。收拾人这种事,急不得。

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三边总督曾铣上疏奏议收复河套,给严嵩送来了收拾夏言的机会。本来嘉靖是同意收复河套的,但他又怀疑师出无名,最怕的是耗费巨资后不能成功。严嵩见缝就钻,立刻密奏一本,“臣与夏言同典机务,事无巨细,理须商榷,而言骄横自恣,凡事专制……一切机务忌臣干预,每于夜分票本,间以一二送臣看而已”——这段话非常之狠,说夏言凡事专制,嘉靖就火了,心想我才是大明的专制头子啊,你也敢抢?于是就逼夏言致仕。严嵩可能觉得致仕还不把稳,说不定哪天就复起了,就纠结锦衣卫头子陆炳,以及总兵仇鸾,联合告发夏言、曾铣私通款曲纠结为奸。不久,曾铣处死,夏言弃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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