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 铁血宰相被自己人干掉了(第3页)
在宋军大举进攻之下,金朝大为震惊。两淮多地丢失后,金章宗一味求和,主动示好,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力图避免与宋开战,并下诏“宋韩侂胄祖琦坟毋得损坏,仍禁樵采”,生怕得罪了韩侂胄。金章宗与南宋使者相见时,更是几近软语相求,称“朕惟和好岁久,委曲涵容”,像极了在挽留前任的小青年。
但随着金军后发制人,反攻宋军,宋军暴露了此次北伐的一大失误——用人不当。
韩侂胄在物色西线战场的四川守将时,选择了抗金名将吴璘的孙子吴曦。
吴氏一族在川蜀经营多年,镇守西部防线数十载,南宋朝廷为防止发生变故,到了吴曦这一代,将他召回临安供职。吴曦对此早已心怀不满,正好借北伐的机会再次入蜀。可他就是个草包,对金人几次用兵,都损兵折将,陕西金兵乘机进军,屯兵于大散关,威胁川蜀。
此时,金朝发现了吴曦动摇的立场,金章宗亲自写信劝降,称愿封吴曦为蜀王,劝他不要重蹈岳飞功高被害的覆辙。这些话杀伤力太大。吴曦得到金人书信,胆子肥了,竟然真的起兵叛变,自称蜀王。他迅速控制了整个四川,拥兵十万,还迷之自信,扬言要与金兵合攻襄阳。
这个抗金名将后人,无耻地归降金朝,自然是不得人心,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他就被当地军民所杀,但西线抗金的形势已急转直下,北伐的战略部署也被打乱。
吴曦叛宋降金,还为朝廷主和派攻击韩侂胄留下口实。韩侂胄与吴曦私交匪浅,且力主吴曦入蜀。蜀地叛乱后,就有大臣上奏称:“(韩侂胄)与逆曦结为死党,假之节钺,授以全蜀兵权。曦之叛逆,谁实使之?”这是说吴曦叛变,韩侂胄难脱罪责。
西线崩溃后,金朝西兵东调,集中兵力对抗东、中路宋军。到了夏天,不是连下大雨,就是烈日当空,宋军逐渐疲乏,“器甲烂脱,弓矢皆尽,所至水潦横溢,粮食不继”,北伐之初的军事优势**然无存。
此时,南宋朝廷中议和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长期以来,很多人都认为韩侂胄在形势不利后向金朝提出议和,但按《宋史·丘崈传》的记载,率先赴金求和是东线主将丘崈擅自行动,并未得到韩侂胄同意。丘崈是地地道道的主和派,北伐之前骂主战派是“夸大贪进之人”,就这样一个畏金如虎的(上尸下从)包,却被推为东线主将。这是韩侂胄的另一大失策。
西线叛乱,东线主和,韩侂胄在投降派的包围之下越发孤立,逐渐转守为攻,于次年派出使者与金朝进行谈判。金朝态度强硬,竟然拒绝以韩侂胄为谈判对象,而且提出无理要求,要南宋割让两淮,增岁币五万两,犒军银一千万两。更嚣张的是,金人还要南宋朝廷斩元谋奸人(韩侂胄)并函首献给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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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开禧三年(1207),宋军疲惫不堪,金军也元气大伤,甚至三易主帅,双方逐渐陷入僵持。但韩侂胄真正的敌人,并不是金人,而是南宋朝廷中的倒韩势力。北伐失利后,韩侂胄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机。
韩侂胄的侄孙女韩皇后去世后,宋宁宗再次册立皇后,在杨贵妃和曹美人之间摇摆不定。
杨贵妃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女强人。她年少时只是太皇太后吴氏身边的宫女,因聪明伶俐、姿色出众,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宋宁宗赵扩一眼看中。她为人工于心计,颇识权术,不是一个好惹的深宫女子。相反,曹美人性格柔顺,毫无威胁,韩侂胄仗着自己的权势,向皇帝提议册立曹美人为后。
这一次,宋宁宗却没有听从韩侂胄,坚持立了自己更宠爱的杨贵妃。
杨皇后上位后,深恨韩侂胄曾经反对立自己为后,几年来都想着整垮他,于是暗中积蓄力量,笼络中枢大臣,主和派的史弥远成了她的主要盟友。
这股倒韩势力渗透到了韩侂胄一党。李壁原本是韩侂胄的支持者,当朝廷风向转变后,他也跟着转投杨皇后和史弥远,只求及早脱身,借倒韩以立功“赎罪”。
在被害前夕,韩侂胄已察觉到有敌对势力在图谋对付自己,他对李壁说:“我听说朝中有人想要改变当下的局面,相公知否?”李壁担心事情泄露,只好打马虎眼,说:“哪有这回事?”韩侂胄默然不语。
李壁的这番话并未消除韩侂胄的疑心。十一月初三,韩侂胄遇刺之日,他当时入宫,很有可能是为了采取行动,对反对派下手。此前一天,他曾与亲信密谋,“一网尽谋韩之人”,用台谏弹劾的方式来清除政敌。
倒韩势力得知后,才决定先下手为强,第二天就派人暗杀。
正是这短短的一天时间,让韩侂胄错过了与杨皇后、史弥远对决的机会,被挝杀于玉津园夹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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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侂胄死后,金朝与南宋议和,坚持讨要韩侂胄的首级。韩侂胄一党溃败,南宋朝廷已被杨皇后与史弥远一党所控制,他们命人劈开韩侂胄的棺材,割下头颅,装在匣子里送到了金营。
当时,韩侂胄被打成“奸臣”。有人认为,奸凶之首不足惜,但也有不少人反对,认为此举大损国格,抗议道:“今日敌要韩首,固不足惜。明日敌要吾辈首,亦不足惜耶?”
临安城内,原本反对北伐、党禁的太学生纷纷为韩侂胄鸣不平,还有人题诗表示不满:“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宗冤仇共戴天。晁错已诛终叛汉,於期未遣尚存燕。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边未必然。”这是将韩侂胄比作七国之乱时被汉景帝冤杀的晁错,以及荆轲刺秦中为刺杀秦王壮烈献身的樊於期。可见,人们同情韩侂胄的遭遇。
史弥远不顾众人反对,不仅与金人签订了更为屈辱的“嘉定和议”,还恢复了秦桧的封爵与谥号,更是对韩侂胄一党尽数贬黜,杀韩党重臣十余人。
时人认为,韩侂胄是“身陨之后,众恶归焉”。韩侂胄为了北伐,曾拿出20万家财作为军费,也对曾经打压的理学士大夫采用了弛禁政策。但理学家们不忘旧仇,他们对韩侂胄的报复,从南宋一直延续到了明清。
到了元代编纂的《宋史》中,卖国求荣的史弥远不是奸臣,坚持抗金的韩侂胄倒成了奸臣。明代文人李东阳对此愤愤不平,说:“议和生,议战死。生国仇,死国耻。两太师,竟谁是?”韩侂胄与史弥远都官拜太师,这两位太师,谁是谁非,高下立判。近代史学家邓之诚说,韩侂胄的所作所为“不尽如宋史所诋”,说他是权奸误国,也“不免门户道学之见”。
开禧北伐之后,金人得到韩侂胄的首级,也没有肆意侮辱,反而在进行安葬后,给予韩侂胄一个耐人寻味的谥号“忠谬侯”,取“忠于谋国,谬于谋身”之意,跟史弥远大改实录的卑劣行径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得到敌人尊重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儿去。那些曾坚决跟他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也不会抛弃他。
老将毕再遇,因战功从七品武官升任扬州、淮东安抚使,是开禧北伐中崭露头角的将星。韩侂胄死后,他虽非韩党,却多次上疏请求解甲归田,表示抗议。正因毕再遇在开禧北伐中屡建奇功,后来他被史弥远一党以各种罪名贬谪,昔日战功也被一并抹杀。正史对他在北伐之后的记载,只剩下寥寥数十字。
在韩侂胄遇害两年后,年迈的陆游在病重垂危之际,满怀悲愤写下了《示儿》一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游的悲叹,叹息的是南宋不断滑落的国运。
韩侂胄之后,南宋再难有如他那样在时代浪潮中逆风而行的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