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捧为女中尧舜却把大宋带入深渊(第3页)
朝中大臣无一例外,都忽视了宋哲宗的年龄增长。他们习惯地认为皇帝还小,告诫他凡事要听命于太皇太后。朝堂之上,皇帝御座与太皇太后座位左右相对,根据礼数,大臣应面对宋哲宗奏事,然而大臣都反过来,面对太皇太后,背对宋哲宗。
宋哲宗亲政后,曾提及当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场景,说自己个子小,只能看见朝臣的屁股和腰部。
有时候,高滔滔会问宋哲宗,你为什么一直沉默,不发表你的看法呢?
宋哲宗回答:“娘娘已处分,还要我说什么?”
有一次,高滔滔命人将宋哲宗用了很久的一张旧桌子抬走换掉,但宋哲宗很快自己派人又把旧桌子搬回来。高太后大惑不解。
宋哲宗回答:“这是先帝用过的。”
高滔滔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年轻的皇帝心中种下了怨恨的种子。
垂帘太后与年轻皇帝的对立,在历史上并不罕见,可以称为“垂帘听政后遗症”。皇帝一旦成年亲政,轻则一反前政,消除摄政太后的影响,比如宋仁宗;重则必下狠手,要把摄政太后搞臭,比如宋哲宗。
高滔滔病重之时,已经意识到宋哲宗对她的极度不满。她似乎看出了一些不祥的征兆,特意将吕大防、范纯仁召来,进行临终嘱托:“老身受神宗顾托,同官家御殿听断,公等试言,九年间曾施私恩与高氏否?”
吕大防奉承说:“陛下以至公御天下,何尝以私恩及外家。”
一直到临死,高滔滔最得意的事情,仍然是她的私德无亏,不曾利用权力额外照顾娘家人。但她并不知道,这一点,对于长期被无视的皇帝来说,重要吗?
高滔滔接着叮嘱范纯仁:“卿父仲淹,可谓忠臣。在明肃皇后垂帘时,唯劝明肃尽母道;明肃上宾,唯劝仁宗尽子道。卿当似之。”意思是要范纯仁学习他的父亲范仲淹,当年刘太后刘娥死后,宋仁宗一度要报复刘娥,范仲淹劝说宋仁宗要尽儿子的责任。
最后,高滔滔还告诫吕大防和范纯仁说,我死之后,皇帝是不会重用你们的,你们应主动退避,免得遭祸。在生命的最后时日,高滔滔对宋哲宗亲政后可能采取的举动,已经预见得清清楚楚。
1093年的秋天,62岁的高滔滔病逝,谥号为“宣仁圣烈皇后”。
宋哲宗终于开始了反扑式的亲政。对于高滔滔摄政期间任用的人、制定的政策,他一概不认,通通反着来。他把章惇、蔡卞等变法派首脑重新召回朝堂,而保守派官员则陆续被贬到岭南一带。朝廷党争,权势转移,一个新的轮回又启动了。
这时候,朝廷上已经有人斥骂高滔滔为“老奸擅国”。或许是出于宋哲宗的授意,章惇和蔡卞打算追废高滔滔,并拟好了诏书。在向太后和宋哲宗生母朱太妃的苦苦相劝后,宋哲宗骂了章惇和蔡卞一场,此事翻篇。
亲政4年后,当年高滔滔倚重的已故老臣,一个个被追贬和剥夺恩封。宋哲宗还打算开掘司马光等人的坟墓,被朝臣苦谏之后才作罢。
从高滔滔摄政起,一直到宋哲宗亲政后,整个大宋充斥着怨恨与报复的情绪,以及在此情绪控制下的国家治理方式,国事是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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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尽管国家和朝政都向坏的方向发展,而高滔滔却在北宋灭亡后,迎来了个人口碑的彻底逆转。
从高滔滔摄政的整个过程来看,宋哲宗的权力是被完全架空的,难怪后者亲政后对其抱有如此深的恨意。
从实际采取的垂帘制度来看,高滔滔也比刘娥更大胆。刘娥当年只在后殿听政,不接受百官朝拜;而高滔滔摄政时期,官员需要先参拜高太后,然后才拜宋哲宗。
然而,与刘娥摄政时期建纲立制、兴利除弊的社会改革相比,高滔滔的执政却是一种顽固保守、路径依赖的姿态,加剧了北宋末年的衰亡。
虽然权力大、作为小,高滔滔却被捧为“女中尧舜”,她摄政的那几年,也被史书粉饰为“朝廷清明,华夏绥定”,甚至“我朝之治,元祐为甚,母后之贤,宣仁为最”,这已经把高滔滔捧上天了。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背离事实的历史定论呢?
从根本上讲,高滔滔摄政时虽然权力大,但她显然更懂得如何配合复兴祖宗成法,不去挑战男权社会的准则,因而在长期以来偏保守的皇权时代,她更容易得到写史者的肯定。
特别是,北宋灭亡以后,南宋政局基本是由保守派掌控。宋高宗时,曾对高滔滔摄政时期的历史记录进行修订改写,突出以高滔滔为代表的保守派与变法派的政争,是忠党与奸党两条线的斗争。以简单的忠奸论,模糊了宋神宗、宋哲宗两朝复杂的历史真相。
后来的史书,包括元代官修《宋史》,均在仓促间修撰,而以南宋的史书为底本,导致这段被模糊、被改写的历史一直得不到正确的审视。
高滔滔是“女中尧舜”的既定说法,就这样被《宋史》继承下来,代代流传。
后世不断地重复书写,事实上塑造并强化了所谓的历史真相。尽管这种历史真相,与历史事实可能是全然相反的,但没关系,重要的是历史书写的权力掌握在谁手里。保守派在政治斗争中有起有落,但他们最终占据了历史书写权,于是,后人看到的历史就变成了这样——凡是支持新法的,都被打成奸臣;凡是反对新法的,都被塑造成忠臣。而反对新法的总舵主高滔滔,则是历代贤德女主第一人,这都不带谦虚的,就得这么写。
从来都是人,而不仅仅是事实,在构建历史。
可以确定,不是高滔滔利用了保守派,而是保守派利用了她,利用她被建构起来的地位和口碑,为他们心中的理想人格和事业进行扶持,使其具备合法性和权威性。
作为历史上男权社会的一个女人,她有没有作为,在他们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他们有没有用。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