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敦颐 那个写爱莲说的人(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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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认为,《爱莲说》写于公元1063年初夏,莲花盛开之时。当时,47岁的周敦颐在虔州(今江西赣州)任通判。
《爱莲说》篇幅很短,仅有119个字,写出了莲花可爱可敬的七种品质,成为托物言志的小品名篇,传诵至今。不过,很多人并不知道,周敦颐在这篇文章中流露了他的纠结,并给出了他纠结之后的答案。
关于古代士人最经典的人生命题——“仕”与“隐”的矛盾冲突,该如何抉择?
在文章中,周敦颐以牡丹、**和莲花三种意象,来指代这对矛盾以及它们的中间状态。
而只有一个在现实中遭遇磨难,却又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才会如此纠结于自己的选择。
1057年,在西南山区合州(今重庆合川)做判官的周敦颐迎来了他的长子出生,这一年他已41岁。
第二年,他的妻子病故了。
1059年,后来负责为宋神宗修起居注的蒲宗孟,在合州认识了周敦颐。两人畅谈了三天三夜后,蒲宗孟惊叹:“世间怎会有这般奇才?”
次年,蒲宗孟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周敦颐。
1062年,在写作《爱莲说》的前一年,周敦颐的次子出生,此时他的长子仅有6岁。
他一生清廉,家无余财,眼下还要抚养两个儿子。尽管他十分羡慕陶渊明那种“采菊东篱下”的隐居生活,尽管他对自己卑微的官职并无留恋之情,但他不得不接受现实,与生计问题达成妥协:
久厌尘坌乐静元,俸微犹乏买山钱。
徘徊真境不能去,且寄云房一榻眠。
——周敦颐《题酆都观》
说白了,想过陶渊明式的隐居生活,是需要资本打底的。任何时代,这都是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在唐代,“佛系诗人”王维也曾遭遇类似的困境,他厌倦官场,却只能勉强支撑,因为弟、妹等人的生计都需要他操持。周敦颐也是如此,连他的亲友、同事都知道他有意归隐,他的妻兄蒲宗孟说他“生平襟怀飘洒,有高趣,常以仙翁隐者自许”。无奈缺乏“买山钱”——隐居山林的资本,他只得继续干着流转的小官。
对于《爱莲说》的解读,一些人认为周敦颐对以**代表的陶渊明及其隐逸文化采取了否定态度。其实并非如此。
周敦颐的亲友都曾在诗文中将他比作陶渊明,两人的区别在于现实的处境不同。周敦颐的生计压力决定了他只能在长期的仕宦生涯中沉浮,他只能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而不能是“花之隐逸者也”的**。在周敦颐笔下,与其说这是境界的高低之分,不如说是一种纠结的心态。
但周敦颐之所以是周敦颐,正是因为他在无奈的现实中寻找到了超脱之道。
在周敦颐笔下,菊、牡丹和莲都是观照人生的隐喻,分别暗指了隐逸之乐、富贵之乐和君子之乐。更进一步分析,还可发现,菊代表儒家所称的“内圣”,牡丹代指“外王”,而莲则是“内圣外王”的结合。这样,悲催的处境就变成了周敦颐的修炼之路,一方面做官是为了造福百姓,另一方面隐居是为了参悟哲理,它们共同塑造了一个爱莲、似莲的周敦颐。
1071年冬天,周敦颐终于辞官,实现了归隐的夙愿。他定居在江西庐山的莲花峰下,将门前的小溪命名为家乡的“濂溪”,他的书堂就是濂溪书堂。虽然身体有病,生活亦不宽裕,但他心情愉悦。
两年后,1073年,周敦颐病逝,终年5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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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追溯周敦颐一生的经历与思想,才能深刻理解这一点:篇幅仅相当于一条微博的《爱莲说》,为什么是他最重要的传世文献之一?
事实上,作为一名极具思想原创性的开山宗师,周敦颐留下来的文字极其有限,总共不过6000多字。后世研读他的思想,基本上离不开他的《太极图说》《通书》和《爱莲说》。《爱莲说》内涵深刻,但哪怕是一个初中生,也能读懂一二,至于其他两篇文章,对不起,一般人如读天书。
然而,后世构建理学体系,都离不开周敦颐在这些文章中运用的概念,比如无极、太极、阴阳、动静、性命、善恶,等等。
毫不夸张地说,儒学的第二次生命,是由周敦颐开创的“濂学”赋予的。
唐代号称盛世,但盛世的思想是贫乏的。整个唐代,儒家没有出现大思想家。反倒是佛教和道教,尤其是佛教本土化产生的禅宗,诞生了不少哲学家,一开始影响有影响力的人,继而以“接地气”的理论,介入世俗人群。这也就是唐代至五代,儒家知识分子屡次主张灭佛的思想根源。
韩愈是一个坚定的排佛主义者(尽管他本人深受佛学影响),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抬出传统儒家“修齐治平”的理念来对抗佛教的“出世主义”,在思想深度上难以撼动佛教的地位。
到了宋代,被誉为“宋初三先生”的孙复、石介和胡瑗,继续以儒学排斥佛教。但他们仍然沿用韩愈的批判套路,无非是骂佛教为“夷狄之法”“悖乱王道”,这种只有偏见、没有力度的论调显然无法服众。
宋代的儒家知识分子亟须构建一种更有力度的思想体系,夺回被占领的思想高地,并稳定人心和社会。
周敦颐的出现适逢其时,与他同时或比他稍后的邵雍、张载、程颢、程颐,这五人后来被称为“五星聚奎”,是儒学复兴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