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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 大宋第一浪子整个时代边骂边学(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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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天萧索,断蓬踪迹,乘兴兰棹东游。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夫差旧国,香径没、徒有荒丘。繁华处,悄无睹,惟闻麋鹿呦呦。

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输范蠡扁舟。验前经旧史,嗟漫载、当日风流。斜阳暮草茫茫,尽成万古遗愁。

——柳永《双声子·晚天萧索》

这是柳永游览苏州时写出的怀古词,沉郁苍凉,寄寓深远。大家再默念一下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对比一下,是否有熟悉的味道?

柳永写“嗟漫载、当日风流”,苏轼则写“千古风流人物”;

柳永写“想当年”,苏轼则写“遥想公瑾当年”;

柳永写“江山如画,云涛烟浪”,苏轼则写“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

……

面对柳永词,苏轼的态度是矛盾的,既不屑,又赞赏,既想摆脱其影响,却又欲罢不能。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曾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以自己的词终于脱离了柳永的词风而沾沾自喜,可见柳永词曾对苏轼造成多大的焦虑。

毫无疑问,柳永是苏轼在成长为伟大词人的路上,必须翻越过去的一座高峰。这个众所周知的段子,也很能说明问题:

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外残风晓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苏轼当然高兴,通过豪放词的写作,他自认彻底摆脱了柳永的词风,而可以与柳永形成不同风格的双峰并峙。

同样的长路跋涉,也发生在“慢词集大成者”周邦彦身上。周邦彦的慢词声誉甚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是因为他得到了柳永的真传,所谓“周词渊源,全自柳出”。

柳永是史上第一个大量创制慢词的人,慢词因音韵和缓、篇幅较大,突破了小令的局限,从而扩大了词的内容含量。经过柳永之手,词的体式才算完备。自柳永之后,慢词成为大宋词坛主流。周邦彦正是在柳永大胆创新的基础上,受其文学恩泽,才成长起来的。

北宋中后期,苏轼和周邦彦各开词坛一派,但追根溯源,他们都是从柳永词分化而出。可以说,没有柳永,就没有苏轼,也没有周邦彦。宋词能发展成与唐诗相媲美的文学高峰,柳永居功甚伟。

用现代文学史家郑振铎的话说,柳永的影响笼罩着整个北宋词坛。

5

大宋词坛如此重要的一代宗师,却是体制的弃儿,这层转折发生在柳永身上,就是一幕活生生的悲剧。你可以说他是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可问题是,他本人并不愿以扫地僧的身份度过一生。

当所有人都认定他是词坛风流浪子的时候,只有他还坚信,自己要做一个温柔敦厚的儒士,寄希望于并终生努力想成为一个兼济天下的士大夫。

在他40岁的时候,经历多次科举失败,他忍痛离开开封,告别心爱的情人(疑为歌妓虫娘),南下谋生,并写下了那阕最负盛名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

深藏内心的功名之念,无时不对柳永的感情造成威胁。因为执着于科举功名,他一生大部分时间处在漫游之中,羁旅行役,遍及开封、江南、关中……他不停地干谒,投献奉颂之词,希望获得举荐。

终于,在他50岁的时候,命运稍微垂青于他一次。他考取了进士。

时人记载,他是在改名后才被录取的,因为“柳三变”与“**词艳曲”构成对应关系,长期被列入黑名单,所以他才改名“柳永”。

但即便考中进士,年过半百的柳永也未迎来命运的改观。他的余生,久为小吏,在各地流走,历任睦州推官、定海晓峰盐场盐监、泗州判官等职。他勤政爱民,政声很好,却难以升迁。最后出任太常博士、屯田员外郎等寄禄官,权小位卑,始终未能进入上层士大夫的文化圈子。

据考证,直到65岁高龄,权小位卑的柳永还在四处干谒,希望得到朝廷重用。然而,他的天才再也未能带来任何奇迹,尽管他勉力歌功颂德,但投献出去的作品大多如泥牛入海,徒留嗟叹。

柳永被嫌弃的一生,让我想起了当代作家王小波。王小波生前为了作品出版,为了得到承认,曾配合出版社大规模删稿、起庸俗的书名等,但均于事无补,像极了柳永忙碌一生的干谒之旅。郁闷低落之时,王小波还考取了大货车驾照,说不行就干这个,像极了柳永曾痛苦而无奈地流连于市井圈层。

一个真实的人,游离在主流之外,寂寞孤独,他的内心总归是痛苦的。尽管事后,人们会对他们的孤独进行美化,但仍不能回避,他们是痛苦中的过来人,谁也不比谁超脱。

关于柳永的最后一个悲剧传奇,源于他的死。

据说,他死时穷困潦倒,由歌妓凑钱安葬。送葬的队伍中,歌妓们缟衣素服,个个泪湿衣袖,哭声震天。她们的泪水中浸透了真诚的悲哀——从来没有一个时代的歌者,能如此为底层的女性代言;也从来没有一个老者的离去,能如此让城市的歌妓伤悲。这是对等的,也是柳永应得的。

当然,这个送葬的情节不一定真实。可以确定真实的是,活了70岁的柳永,死前肯定真切地感受到,真挚的感情不在士大夫之间,而在最底层的小民之间(比如他和歌妓)。在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群中,他才感觉自己活过了有意义的一生。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人生已然凄楚,但请相信,岁月自有公论!

谨以此文,纪念历史繁华的记录者、时代悲剧的承受者——柳永,一个在文字中活了一千年的天才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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