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 史上最该平反的奸臣(第2页)
相逢一笑泯恩仇,只是他们没有机会再相逢了。章惇被贬雷州大约半年后,苏轼在常州去世。
吊诡的是,崇宁三年(1104),他们殊途同归,一起被徽宗朝权相蔡京列入“元祐党籍”,成了所谓的“元祐奸党”。
第二年,71岁的章惇在贬所病逝。章惇死后数年,他才得到朝廷追认,被追封为魏国公,而苏轼则被打入另册。
但北宋灭亡后,两人身后的命运再次反转。章惇被当成了奸臣,宋高宗追贬章惇为“昭化军节度副使,子孙不得仕于朝”。苏轼则成了宋高宗、宋孝宗十分喜爱的“苏文忠公”。这种历史定位一直延续到现在。
2
章惇和苏轼都是一代奇才,两人操守和才情相似,但对政治的理解有差异,导致他们的政见和立场不同。
苏轼更注重人文情怀和精神层面。他对王安石变法不热衷,是因为相信儒家传统的治理方式,认为君王只要做好表率,加强修养,就可以解决一切现实问题,迎来治世。这在北宋中期的统治困境面前,显然过于理想主义了。
而章惇则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才会好,国家必须有针对性地制定政策进行治理,才不会乱。他服膺王安石变法,本质上是推崇王安石的“三不足”——“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改变,才能让国家更好。
思想根基,决定了两人的成就各有侧重。苏轼在地方治理上有政绩,但在朝廷治国方面有不足,他的名声主要来源于他的诗词文章和道德人格。章惇则擅长治国用兵,一生虽然坎坷,但仍出将入相,是北宋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
章惇的政治才干是反对他的人都无法否认的,所以反对者只能在他的品行上做文章。但他究竟有什么品行上的问题,史书上也没有记载。只是一出场,就给他一个定语——“有才无行”。
南宋人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宋神宗熙宁年间,有人向王安石推荐了在政坛上刚崭露头角的章惇,王安石说:“听说章惇极其无行。”推荐者说:“我推荐的是他的才,只要他有才可用,品行又算什么呢?您可以跟他见见面,一定会喜欢他的。”
《续资治通鉴长编》接着写,“安石见惇,惇素辩,又善迎合,安石大喜,恨得之晚”。
这就是宋代史学家的笔法,写章惇被王安石看中,并加入变法派的队伍,但从头到尾却一直强调章惇品行不好,“素辩”“善迎合”,都指向章惇是一个小人。由此,进一步说明王安石变法的队伍里都是些小人,借以贬低11世纪的那场改革。
事实上,王安石后来也看出,章惇不过是被世俗之人中伤诋毁而已。
从章惇一生的行迹来看,他不仅不是小人,还是一个无私无畏、坚持立场、忠于职守,并时常发出不合时宜之论的孤胆英雄。
熙宁五年(1072),章惇被任命为荆湖北路察访使,经制梅山蛮夷。这是一次重要的任命,梅山开边是熙宁年间的三次战争活动之一,章惇也凭借此次经略拿到了进入朝廷中枢部门的敲门砖。
章惇制定了怀柔与强硬的双重政策,最终当地蛮夷首领“相继纳土,愿为王民”。
后来,在章惇被贬湖州之后,荆南发生叛乱,朝廷能想起的最佳平叛人选还是章惇。章惇受命,二话不说,“疾赴荆南,道中坠马伤足”。真是一个不要命的“拼命三郎”。
然而,历史的不公在于,后来的史书提起章惇经略荆湖北路的事迹,刻意删去了他要求怀柔和宽大处理的言论,却把别人诬蔑他在梅山大肆杀戮,“以至浮尸蔽江,下流之人不敢食鱼者数月”的谣言大书特书。
这就是反对者的手段——你做得不好,我可以指摘你;你做得好,我依然能够诋毁你。
由于章惇治理荆湖北路有功,后被提拔为判军器监。一天,北宋财政部三司发生大火,章惇率领军器监众人救火,奋不顾身,刚好被站在御楼上的宋神宗看到。第二天,宋神宗直接提拔章惇为三司使。
尽职、拼命的章惇“阴差阳错”成为北宋的“计相”“财爷”,这算是命运对他的一丝眷顾吧。但章惇在三司使任上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整理账目,设会计司,重新登记天下的户口、人口、租额、年课等,把账本做得清清楚楚。就算是上天眷顾来的职位,他依然凭借才干和务实精神,把工作做到极致。
几年后,元丰三年(1080),章惇已升任参知政事,成为朝廷重臣。
元丰八年(1085)后,宋神宗病逝,年幼的宋哲宗继位,由太皇太后高滔滔摄政,保守派领袖司马光、吕公著等相继拜相。此时,朝廷风向骤转,原本依附变法派的一些人,出于自保,开始重新站队。
但章惇不为所动,他仍然在朝堂上与保守派据理力争,指责司马光引进官员破坏程序正当性,与司马光就免役法当不当废的问题展开辩论。他最终像坚守变法的蔡确等人一样,被贬出朝廷,在元祐八年间,无缘重返朝廷。
宋哲宗亲政后,绍圣元年(1094)四月,召章惇为相。重返朝廷核心的章惇,第一件事就是追究已故的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向西夏割地求和的罪责,同时停掉每年给西夏的岁赐,命章楶修筑城寨,加固边防。5年后,章楶在平夏城大败西夏人,使得西夏“不复能军,屡请命求和”。
而此时,章惇主要的任务是,恢复了被司马光废除的熙宁、元丰新法,重新举起了王安石变法富国强兵的旗帜。虽然最终不能救大宋于危亡,但他的努力,让北宋有了一次炫目的回光返照。
自始至终,章惇都是变法革新的坚定人物,不改初衷,得失坦然,在北宋摇摆和纷乱的政局中显得尤其可贵。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章惇为相的7年间,他没有像司马光当年对新法赶尽杀绝一样,对元祐时期的做法进行一刀切的否定。相反,他能够稍微放下党争和报复的不理性,实事求是地保留了元祐时期一些切实可行的法令。
当时,章惇向宋哲宗进呈新修订的法令。宋哲宗听到有些法令是元祐时期颁布的,大惑不解:“难道元祐敕令也有可取的吗?”
章惇回答说:“取其善者。”
这一刻,章惇显示了一个大政治家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