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 虽不自由但值了(第2页)
宋仁宗去世后,历经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三朝的元老、曾经官拜参知政事的张方平就曾经对宋神宗说:“天下不能由陛下一人独治,天下只能由陛下和臣等共治。”
借由张方平之口可以看出,北宋从建国之初开始执行的崇文抑武政策,为大宋帝国培养出了一个冉冉升起、充满道德和政治自信的知识分子群体,这些知识分子借由科举制进入文官集团,然后又开始集体联合制衡皇权,甚至提出了与皇权共治天下的理念。
这种理念,在宋以前没有,在宋以后则逐渐泯灭。而北宋帝国的帝王们,则在自我克制中,巧妙维持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均衡理念。
当然,皇权之下,始终是一个人治社会,这本质上仍然依赖于帝王的高度自制。
嘉祐六年(1061),苏轼、苏辙兄弟一起参加了“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试,宋仁宗亲自坐镇殿试。结果,23岁的苏辙当场洋洋洒洒写了六千多言,并且攻击指责宋仁宗“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妇人之情,无有厌足,迭相夸尚,争为侈靡”。主考官们看到卷子后,许多人都认为苏辙道听途说、言过其实,主考官胡宿更是坚持要将苏辙除名,反倒是宋仁宗很坦诚地说:“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人将怎么说我?”
当时,苏轼、苏辙两兄弟的答卷都很精彩,宋仁宗为此非常欢喜,认为苏氏两兄弟都是宰相之才。
在宋仁宗的提拔下,苏轼、苏辙兄弟步入政坛,到了宋神宗时期,因为苏轼涉嫌卷入讽刺变法的乌台诗案,宋神宗一度想将其杀死,但此时宋仁宗的妻子、太皇太后曹氏挺身而出保护苏轼说:“我还记得当年仁宗皇帝在殿试后曾经对我说过:‘朕今日又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二人,这二人同为兄弟,一个是苏轼,一个是苏辙,我年纪大了,担心用不了他们,但这种人才也是遗留给子孙的财富。’”
由于太皇太后曹氏的力保,苏轼最终得以保全不死,改被贬黜黄州。实际上,宋仁宗慧眼识英的,绝不仅仅限于苏轼、苏辙兄弟。在中国历史上,许多被后世传颂千年的著名人物,都是在宋仁宗朝被提拔或培养的。
在文学上,以明朝人评选的“唐宋八大家”为例,除唐代的韩愈和柳宗元外,其他六位全是北宋人,并且全部是在宋仁宗朝开始被提拔任用的,他们分别是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六人。
另外,柳永、梅尧臣等诗词大家,以及“北宋五子”(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等哲学家,还有范仲淹、富弼、韩琦、王安石、章惇、吕惠卿、司马光、吕公著、包拯、文彦博、种世衡、曾布、狄青等政治家和著名战将,其他如书法家蔡襄、科学家沈括、发明家毕昇等影响后世千年的英杰,全都是在宋仁宗时期被提拔任用或是创下成就。
也正是如此,宋仁宗在位的1022年至1063年共42年的统治时期,其人才爆发程度堪称空前绝后,超越了此后千年间封建帝国的任何一个帝王统治时期。
对于在任内提拔重用各类人才,宋仁宗曾经在《赐刘辉及第》中表示,他对俊杰辈出的局面颇为满足:
治世求才重,公朝校艺精。
临轩升造士,入彀得群英。
这颇有点当初唐太宗李世民感慨“天下英雄皆入吾彀中”的感觉。
在北宋崇文抑武、推崇科举的时代大背景下,宋仁宗朝出现了人才井喷局面,在这种宽和的时代背景下,统治者对民间的舆论也颇为宽松,当时,四川有位读书人献诗给成都太守,提出“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的割据想法。
当时的成都太守自然急了,于是将这位读书人绑了送到京城,没想到宋仁宗却说:“老秀才是急着想做官吧?他写写诗泄泄愤也无伤大雅,又怎能治罪呢?不如赏个官给他当当。”在宋仁宗的授意下,老秀才因祸得福,被提拔为司户参军。
而这,尤其是在后世例如文字狱盛行,仅仅因为诗人无意中写下“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可以将作者枭首灭族的清朝,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由此可见,假如没有宋仁宗时期宽恕仁和的政治环境,所谓的北宋人才大爆发,也就成了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
3
尽管宋仁宗朝文治兴盛,但北宋发展到当时,边境的安全问题也越来越突出。
在经历宋太宗时期雍熙北伐(986)的失败后,宋真宗时期,北宋和辽国经过澶渊之盟(1005),终于奠定了此后长达百年的和平局面。尽管东北方向的契丹之患得到缓解,但在西北方向,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党项的李元昊正式在西北称帝建立西夏,此后从1040年到1042年,西夏连续在三川口战役、好水川之战、定川寨之战中大破宋军,以致西夏军队兵锋直逼长安。宋廷为此大震,宰相吕夷简更是惊呼道:“一战不及一战,可骇也!”
西夏由于国小人少,虽然接连取得大胜,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加上资源匮乏,所以也无力再向宋朝发起进攻,在此情况下,宋夏双方最终于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达成和约:双方约定,西夏向北宋称臣,北宋每年则赐予西夏“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二万斤,并开放边境贸易”,史称“庆历和议”。
尽管对辽国、对西夏的和约让后世许多人诟病不已,但实际上,通过这种“赎买”式的和约,北宋反而因祸得福,赚得盆满钵满。
由于契丹、西夏等草原游牧民族或是半农耕半游牧民族,根本没有建立丰富的产业,所以在与北宋实现和解后,在双方边境贸易的带动下,北宋反而实现了巨额的贸易顺差,以宋辽和议为例,澶渊之盟后,北宋每年都要向辽国进贡“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但北宋通过开放与辽国的边境贸易,每年仅仅河北一地,税收就达“四十万贯”。
对此,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北宋臣子宋昭就曾经透露说,北宋政府给予西夏、辽国等少数民族政权的赔款“岁赐”,名义上是赔钱,但实际上通过开放双边贸易,北宋反而还赚了钱:“盖祖宗朝赐予之费,皆出于榷场岁得之息。取之于虏而复以予虏,中国初无毫发损也。”
再次审视北宋、南宋与契丹、西夏、女真的和约可以发现,这种和约背后所隐藏的贸易战术,比铁与血的战争来得隐秘高明。对此,宋仁宗总是说:“好战者亡,忘战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
通过以柔克刚的和约,北宋与辽国、西夏达成了长期的和平局面,但这始终无法消除北宋建国以后潜藏的政权隐忧。
当时,北宋由于长期的崇文抑武,导致军队作战系统效率低下,为了拱卫中央和巩固边防,军队不断膨胀。宋仁宗时期,军队规模达到了125。9万人的高峰,军事开支占据全国年收入的70%以上。与“冗兵”相对的,则是北宋的官僚队伍不断扩张,使得“冗官”和“冗费”等问题也不断积累加深。
为了维持庞大的开支,到了宋仁宗时期,根据主管财政的官员张方平的汇报,庆历五年(1045)北宋国内的盐、酒等商业税收,比宋真宗时期的景德年间(1004—1007)激增了3倍以上。宋真宗时期商业税收仅仅450多万贯,但是到了宋仁宗时期,不到40年间,商业税收就激增到了1975万贯,由此可见民间赋税之重。
尽管百姓负担日益加重,但在阶级上层,当时国内的公卿大臣很多人却占地达千顷以上,以致“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在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的局面下,北宋农民开始大量逃亡,小型起义则屡屡发生,以致欧阳修说民变“一年多于一年,一伙强于一伙”。
面对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忧心忡忡的宋仁宗在宋夏达成“庆历和议”(1044)前,便急匆匆地将范仲淹从对西夏的作战前线召回朝中问对策。
1043年农历八月,在范仲淹、富弼等人的推动下,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开始了,范仲淹等人试图通过澄清吏治、富国强兵,从根本上解决北宋的根基孱弱问题。
为了澄清吏治,当时范仲淹等人在处理不称职官员时非常严厉,有时经常是将不称职官员直接开除,对此辅助变法的富弼忧心忡忡地说:“这轻轻一划,焉知一家哭矣!”范仲淹秉持公正、心如铁石,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在宋代,“路”是最高的一级监察区,其行政区域甚至比今天的省还要广阔。
但改革越是铁面无私,遭遇的阻力就越巨大。
由于改革的最高领导是宋仁宗,守旧派官僚不敢攻击最上层,因此只能从执行层面的范仲淹等人寻找攻击的缝隙,作为守旧派官僚头头,夏竦等人实在找不到什么攻击的理由,就上书宋仁宗说,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拉帮结派,到处在搞“朋党”。
想当初,宋太祖赵匡胤正是通过在军队中拉帮结派,依靠“义社十兄弟”等军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最终得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因此赵宋建国后,最忌讳的就是拉帮结派搞朋党。宋仁宗听说后,就找来范仲淹问话说:“我听说只有小人才搞朋党,难道君子也需要搞朋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