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亡宋危蒙古人南下(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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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珙精研佛学,平时生活中是一个佛教徒,自号“无庵居士”。他镇守四方时筹建了不少寺庙,还曾经将自己的俸禄捐给建康(今江苏南京)的蒋山寺,以维持该寺的生计。
当蒙古军步步紧逼时,这个一心做慈善的将军,却是一贯坚定的“主战派”。
金朝灭亡不久后,经过一场“端平入洛”的闹剧,宋蒙关系骤然紧张,蒙古军从巴蜀、荆襄、江淮三线大举进犯。为了防御蒙古南侵,宋理宗召见孟珙,先是好好慰问一番:“你是名将之子,忠勤体国,破蔡灭金,功绩昭著,我看好你哦。”
孟珙很低调,也说了几句客套话:“这都是宗庙社稷显灵,是陛下的圣德,以及三军将士的功劳,臣哪有什么功绩呢?”
宋理宗这才向他征询收复失地、匡复河山的意见,问他,对于咄咄逼人的蒙古,是该讲和还是应战?
孟珙答道:“我是一介武夫,理当言战,不当言和。”
当时,蒙古军见有机可乘,已接连进攻枣阳、襄阳、随州等州县,在蒙古铁骑的**下,无数居民流离失所。南宋襄阳主帅赵范整日饮酒作乐,荆襄重镇接连失守。幸好有孟珙,他驻守黄州(今湖北黄冈),奉命救援江陵,攻破蒙古军二十四座营寨,逆转了荆襄之地的危局。
荆襄西通巴蜀,东连吴越,是南北要冲,也是南宋都城的门户。襄阳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时却已经落入敌手。当蒙古军分兵两淮后,孟珙主动出击,先攻克郢州(今湖北钟祥),打通粮道,再从荆门出奇兵应敌,一举拿下襄阳。
襄阳失陷三年后,再次回归南宋,荆襄地区化险为夷。因此,清人魏源说:“不阅襄阳数载之围,不知孟珙保障之功。”
孟珙对皇帝说,收复襄阳不难,守住才难。他上奏称:“襄、樊为朝廷根本,今百战而得之,当加经理,如护元气,非甲兵十万,不足分守。”
在任京湖安抚使时,孟珙征集了襄阳、郢州等地的壮丁,又招纳蔡州等地降兵,亲自绘图、组织军民修筑堡垒,加强荆襄地区防务,奠定了此后荆襄防线的基础。
从此,宋蒙两军在长江中游的防线上相持,直至三十多年后,襄阳失陷,宋朝也迅速走向覆灭。这也证明,孟珙的构想是对的。史书称,“屹然为东南砥柱者有年,珙亡而宋事遂不可支”。
苏联学者、曾任苏联陆海军总政治部副主任的沃尔科戈诺夫,称赞孟珙为“13世纪的机动防御大师”。但事实上,这位南宋防御大师设计的防线,应该是利用地形优势、层层消耗敌人的纵深防御。如果要说孟珙与机动防御有点儿关系,那就是他本人在南宋对蒙防线上的位置十分灵活,甚至曾一人担负起南宋前线三分之二的防务。
嘉熙四年(1240),在打退进犯荆襄的蒙古军后,孟珙又被任命为四川安抚使,针对川蜀防线提出了“上流备御宜为三层藩篱”的理论。
到四川后,孟珙考察地形、整军安民,他将当地赋税不均、赏罚不明、克扣军饷、官吏贪污等弊端全部写到公文上,下令当地各州县革除,严加惩处。孟珙说:“不选择险要地势建立营寨,将士就难以保护百姓;不让百姓安居耕种,就难以供养军队。”他采用兵民结合的方法,带领川蜀百姓屯田耕种。
四川官员也对孟珙深深佩服,并深受其主战思想影响。有一次,四川制置使陈隆之,与副使彭大雅闹矛盾,各自上书,互相指责。孟珙告诫他们说:“如今国事艰难,你们却把勇气用在个人争斗上,和廉颇、蔺相如的高风亮节相比,难道不觉得羞愧难当吗?”陈隆之与彭大雅听完孟珙所说,感到惭愧,从此言归于好。
陈隆之后来在抗蒙时,举家数百口战死,他本人被生擒,押送到城下。蒙古军命他劝降守城的官员,陈隆之高声呼喊:“大丈夫死尔,毋降也。”最终被蒙古兵所杀。
彭大雅在重庆知府任上时,带军民巩固城防,修筑砖石城墙,并在嘉陵江上游的合州,建了一座小城,作为防御要塞。这座城,便是钓鱼城,蒙哥汗率领蒙古大军到此,也无法啃下这座依山傍水的弹丸小城。
整个川蜀防线,一直撑到了南宋灭亡之后。
孟珙是一位高瞻远瞩的防御大师,在保卫大宋半壁江山的战争中,他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头脑。镇守荆襄时,他坚持从大局出发,甚至不为自己仕途考虑,敢于反对朝廷的错误指挥。
朝廷命他从黄州派兵支援齐安寨。孟珙看了下军情图,回复说:“黄州与齐安寨不过是一水之隔,有事随时派兵可到达,何必预先派兵?早出兵一天就会多耗费一天的军粮,且万一上游有敌情,两军相距较远,也难以互相驰援。恕我不能听从。”
后来,朝廷又让孟珙派五千精兵开赴广西。孟珙再次不满枢密院思路清奇,写信反对道:“从大理(今云南大理)到邕州(今广西南宁),数千里之间人烟稀少。现在应该派合适的官员到各州去治理当地的少数民族,并在险要地段设置关卡,如此也可以提高国家威望。你们不从这些方面考虑,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调遣军队,不过是空费粮饷,于事无补。”
立下灭金、抗蒙的不世之功后,手握重兵、声名显赫的孟珙,会成为另一个“岳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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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宋朝名将,孟珙也遭遇了与他的前辈们相似的无端指责与猜忌。
他明明是一名主战派,在前线兢兢业业,朝中的大儒魏了翁却认为:“孟珙亦素主和好者。”于是,为南宋构建抗蒙防线的孟珙还被一些人贴上了“阴主议和”的标签,背上恶名。
孟珙晚年,处处受到掣肘,逐渐萌生致仕之意,多次请求辞官。淳祐六年(1246),蒙古官员、原南宋镇北军将领范用吉秘密和孟珙取得联系,想要率军投降宋朝。孟珙认为,这些人当初投降蒙古,也是因襄阳失陷、宋军溃败,并不是其本身的过错,且招纳宋蒙边境降兵是他长期采取的策略,遂常以帛书、金币招降。
当孟珙将此事向朝廷请示时,宋理宗却拒绝了他的建议。当时孟珙已身患重病,且多次请求告老还乡,自知朝廷对他已缺乏信任,不禁叹息:“三十年收拾中原人心,今志不克伸矣!”
当年九月,52岁的孟珙病情加重,逝世于江陵。这位虔诚的佛教徒,临终颂诗曰:“有生必有灭,无庵无可说。踢倒玉昆仑,夜半红日出。”
对于孟珙而言,最幸运的可能是,他没有成为下一个“岳飞”。
孟珙去世后,朝廷对其备极哀荣,拨出银1000两、帛1000匹办理丧事,赠孟珙太师,赐谥号“忠襄”,庙赐名为“威爱”。“威”指的是其对金、蒙的威慑,“爱”说的是他对军民的仁爱。这个称号与其说是评价他一生的军事成就,倒不如说是孟珙人格的真实写照。
孟珙是一名武将,但他有自己的一套政治理想——“务德厚生”,即施行善政,保障民生。《全宋文》收录有孟珙的文章,他所作的《三嵎山勿剪亭磨崖碑》写道:
使世人知暴其势力者,虽死不能安其宅,而务德厚生,虽千古犹一日也,可不鉴哉。
在务德厚生的仁政下,老百姓日子过得好,即便时光流逝千年,也犹如一日。
他当年拜见宋理宗,坚决主战,首先谈的却不是如何对敌,而是让百姓休养生息,为朝廷积蓄人才(“宽民力,蓄人材”)。
为了安置因战乱而漂泊无依的楚、蜀士子,他分别在公安(今湖北公安)、武昌(今湖北鄂州)修建了两座书院,使“蜀士聚于公安,襄士聚于鄂渚”,以官田收入作为书院的支出。在与蒙军对垒的战火中,他只希望士子们能有一张安静的书桌,百姓们不再居于瓦砾之上。荆襄军民见到孟珙入城时,欣喜地说:“吾父来矣。”
难以想象,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名将,他脑海里不是攻城、杀敌,而是《尚书》中的“德惟善政,政在养民”。重文轻武的宋人也说,孟珙的胸襟,“近世一人而已”。
孟珙的仁义,成就了历史上一个吊诡的巧合。联蒙灭金时,孟珙在战场上不顾自身安危,对蒙军名将张柔有过救命之恩。四年后,张柔的第九子在蒙古与南宋的战争中出生。张柔的这个儿子,在多年后的崖山,亲手埋葬了孟珙一生守护的大宋。他,就是张弘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