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 孤独的改革家被妖魔化了(第4页)
熙宁元年(1068),王安石与宋神宗第一次长谈。
宋神宗问,唐太宗如何成为几百年来的一代明君?
王安石却说,唐太宗不过是利用隋末乱局得以称雄一时,后世子孙更是昏庸不堪,有什么好学的?陛下岂止要做唐太宗,您应该效法尧舜,成为后世帝王治理天下的典范。
宋神宗心情那叫一个激动,对王安石信誓旦旦地说出了一句,“可悉意辅朕,庶几同济此道”。爱卿用心地辅佐朕,我们一同来实现这个理想。
但自从王安石初拜相时,宋神宗就一直对其权力进行制衡。熙丰新政的第一套执政班子,有“生老病死苦”之称,除了王安石,其余人都不支持变法。
“老”是指曾公亮,他已经年近古稀;“病”是富弼,他因反对变法而称病不出;“死”是唐介,他也反对变法,整日忧心忡忡,变法开始不久后就病死了;“苦”是赵抃,他无力阻止变法,成了愤青,整天叫苦不迭。这几个旧臣与变法领袖王安石互相牵制,正是宋神宗的安排。剩下的“生”是王安石,他的变法生机勃勃。当宰相的权力不断加强,宋神宗不由得心生忌惮。
熙宁八年(1075),王安石再度拜相后,宋神宗不再重视他的意见,经常自作主张,甚至对王安石表现出厌烦。王安石后来也对别人说:“只从得五分时也得也。”这是说,要是皇帝能听从我一半建议也好啊。
王安石第二次宰相任期匆匆结束,爱子王雱去世后,王安石辞去相位,退居江宁长达九年,至死未曾回京,而他的新法,还吊着半口气。
元丰八年(1085),宋神宗走到了生命尽头。在去世前半年,他已对新法表现出了厌倦,其中一个重要举措,是指定了司马光与吕公著为太子老师。这两个人,都是变法的反对派。
英年早逝的宋神宗留下年幼的皇子赵煦即位,这就是宋哲宗。宋哲宗刚即位时懵懂无知,由宋神宗的母亲高太后垂帘听政,而她正是变法的坚定反对者。
当初宋神宗重用王安石,仁宗皇后、太皇太后曹氏与英宗皇后、皇太后高太后经常跟皇帝诉苦,说:“我们听说民间被青苗、助役钱害苦了,还是将其废除吧。”宋神宗当时还信任王安石,说这都是利民之法,绝对不会危害百姓。曹太后接着说,王安石这个人确实有才学,然而很多人怨恨他,皇帝如果爱惜他,不如先让他到地方为官,过一段时间再召回。
皇帝的弟弟祁王赵颢在一旁,连忙顺着曹太后的话,说:“太皇太后所言甚是,陛下不可不三思。”
宋神宗当场大发雷霆,说:“你是说我败坏天下吗?那这个皇帝你来当!”
祁王吓得哭泣道:“一家人何必到这地步呢?”一番谈话后,一家人不欢而散。
宋神宗去世后,反对变法的高太后就掌握了话语权。
从熙宁、元丰年间王安石变法到高太后垂帘时期的元祐更化,废除新法,再到绍圣绍述,亲政后的宋哲宗恢复宋神宗各项新法。朝政有如棋局几度翻覆,最后的决策者仅神宗、高太后与哲宗三人而已,其实全是赵家人说了算。
一心想变法的是皇帝,最终颠覆新法的也是皇权。
在皇帝的动摇态度下,王安石也很无助。晚年的他退居金陵,在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之间徘徊,在梦与酒之中浑浑噩噩,写成如《千秋岁引》中的忧思离恨: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谩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著。
5
司马光回来了。
他结束了在洛阳十五年的隐居,重回京城,在高太后的支持下调整中央领导班子,打着“以母改子”的旗号,固执己见,不分青红皂白地废除新法。这种武断的做法,就连一些反对变法的大臣都看不下去。
宋神宗元丰年间,苏轼遭遇乌台诗案,险些丧命。远在金陵的王安石并不在意苏轼对变法提过反对意见,迅速上书宋神宗,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此举,将苏轼从困境之中解救出来。
后来,被贬的苏轼见到退居江宁的王安石,两位直言无忌的风流人物放下变法之争,相约同游山水,多次作诗唱和。送别苏轼后,王安石更是对人说:“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真正的君子,从来不会让政治牵扯个人恩怨,而王安石也没有看错苏轼。
元祐更化中,苏轼回朝,辅佐司马光改革新法,建议权衡利弊,保留变法中有益的部分,他本人支持保留免役法,废除青苗法。大权在握、年已迟暮的司马光却不听劝告。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他,在大病之中坚持废尽新法,甚至最后几天上朝都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王安石原本对朝中的变化默默无语,直到免役法被司马光所废,才老泪纵横地哀叹道:“就连免役法也要废除吗?我跟先帝可是研究了整整两年才推行,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这一年,王安石与司马光先后病逝,而变法引发的内耗与纷争却还未休止。
北宋灭亡后,变法派更是背上了导致靖康之耻的黑锅,王安石也不可避免地被妖魔化。
宋代蔡絛《铁围山丛谈》等文人笔记甚至讥笑他为獾子精下凡,是一个瞎折腾大宋的“妖人”。元代的《宋史》编撰成书后,变法派的得力干将们入了《奸臣传》,腐朽无能的顽固派反而都成了忠臣。
然而,在这场长达数十年的变法之争中,所谓小人、君子大多不过如过眼烟云,即便是左右摇摆的皇帝,也是速朽的,而一心为国的孤独改革家王安石,终将光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