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左兆右页 一个伟大的懦夫(第2页)
1254年,宋理宗宝祐二年,赵孟(左兆右页)出生于风光如画的浙江吴兴(今湖州)。他自幼聪敏,读书过目成诵。练习书法,每天抄写《千字文》,要写足500页纸。其间,十年不下楼,毅力惊人。
神奇的是,入仕蒙元后,某年他回江南,一位叫田良卿的人在市场上花重金买了幅他早年所书的《千字文》,专门找上门来请他题跋。从少年到青年,在湖州的老宅里,他写了千百遍《千字文》,都是写完即弃。不料竟有有心人保留了一卷,物是人非与名满天下的交错,均勾起他无限感慨。
12岁那年,随着父亲的突然去世,赵家家境每况愈下,在坎坷忧患中度日维艰。所幸,在母亲丘夫人的告诫下,赵孟(左兆右页)坚持发奋苦读,几年工夫读遍了家中藏书。天赋,勤奋,磨难——这段早年经历,完全符合成才的定律,也奠定了赵孟(左兆右页)一生要走的道路。
1276年,蒙古人攻入临安,国乱如麻。
那是些激愤与耻辱并存,虚无与幻灭同在的年头。青年赵孟(左兆右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想成为一个愤青,以免作出无谓的牺牲。
这个早熟的青年学子,选择了中老年知识分子才会走的温柔抵抗之路——隐居不出。
在德清县的山中,他一住十年。十年间,他自力于学,心无旁骛,每读书必思之再三始作罢。十年间,他的诗文书画造诣飞跃,四方八里的人都来重金买文,以得到他的片纸只字为荣。十年间,他从默默无闻,成长为“吴兴八俊”之一。十年间,有数次入仕蒙元的机会,均被他巧妙辞谢。
十年,塑造了一个赵孟(左兆右页)。
但现在看来,他要追求的东西,比搏命一死捞个名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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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亦何难,死亦何易。活着,有时候比死去更难。
他要过得了舆论这一关。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大宋王孙赵孟(左兆右页)成为蒙元之臣,在耻食周粟的遗民成为道德象征的语境中,未免让人侧目。天下的读书人,都在戳他的脊梁骨。
他自辩说:“我非天上士,人谓地上仙。”意思是,我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我生活极其难堪,你们不要对我进行道德绑架,行不行?
当然不行。据说因为他的出仕,一些近亲对他的品格产生怀疑,断绝关系。一个叫姚桐寿的文人讲了个旧事,说赵孟(左兆右页)做官后回到江南拜访族兄赵孟坚,赵孟坚不愿见他,见了面也是各种讽刺,走后还让人擦拭赵孟(左兆右页)坐过的椅子。
但终究,人最难过的是自己这一关。
元朝皇帝越是对他礼遇,他越要保持卑微、疏离的状态。出仕30余年,他历经五任皇帝,人称“荣际五朝”。尤其是雅好文艺的元仁宗,对他抱着追星般的膜拜心理。
元仁宗评价他,出身高贵、长相帅气、博学多闻、操行纯正、书画一绝等,一连给了七个好评,最后还总结说,唐有李白,宋有苏轼,今朕有赵子昂(孟(左兆右页),字子昂),与古人何异?
正是在元仁宗任上,赵孟(左兆右页)一路飙红,到延祐三年(1316),官拜从一品的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与程钜夫一样,成为元代前期仅有的两个能升到这一高职的“南人”。
所有人只看到他表面的荣华,看不到他内心的煎熬。他的苦痛,只能寄寓诗中。在他官运达到顶点的那一年,他写了首诗,名为《自警》:
齿豁童头六十三,一生事事总堪惭。
惟余笔砚情犹在,留与人间作笑谈。
这是他的自白书。他还没死,就给自己写悼词,总结一生。他不觉得自己官居高位牛气哄哄,相反,他有点讨厌自己,事事惭愧。在后两句中,他还是在做解释,绕不开那个死结——我为什么要出仕蒙元。
他没有直说,但意思足够明了:我是为了文化(笔砚)传承。我不忍见我所挚爱的文化衰落,是这股信念,给了我毕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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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都在与自己较劲。外部压力及其形成的道德氛围,始终让他郁郁寡欢。
传统士人的生命、忠节、人品,都跟他出仕的朝代捆绑在一起。所以,和平年代的士人,终生遇不到赵孟(左兆右页)式的难题;而朝代更替的不幸,终将如数报复在赵孟(左兆右页)们身上——要么道德人格升华,生命消亡;要么生命延续,道德人格负分。
不能鸡贼地走中间道路。赵孟(左兆右页)必须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当与他一同从乡里赴京的吴澄(1249—1333)弃官归去时,他去送别,表白心迹:“吴君之心,余之心也。”
后半生的宦海生涯,于他,压根儿不是享受,而是自戕、受虐。他却没有早早抽身而出,像吴澄一样,相反,违背内心,强忍而上。
连世人戳脊梁骨都不怕,他到底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