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化盛世的底色(第4页)
可惜,这时候,王安石已经罢相隐居江宁,曾巩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王安石的执拗,以及变法内容的瑕疵,最终导致了这场伟大变革的失败。
南宋人叶适说,曾巩“不附王安石,流落外补”。而这恰恰证明了曾巩是一个道德操守极高的人。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成为宰相的时候,他明明可以放下他的坚持,迎合而上,但他偏偏不愿如此,他宁可艰难地在外做他的小官。
在举朝需要站队之时,曾巩不幸成了新党、旧党两面不讨好的人物。他曾说自己,“立朝无所阿附,有见嫉之积毁,无借誉之私援”。这一点像极了苏轼。
1083年,曾巩病危于江宁之时,王安石多次前往探望。一见面,王安石就对曾巩议论朝廷人事,说最近又有谁谁谁被任命为啥职位了,那谁谁谁只是一个屠夫,怎能胜任这职位呢。曾巩病重,无法说话,只有点头。
在最后的时刻,这一对昔年的好友,依然未把对方当成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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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3年,65岁的曾巩病逝时,京城盛传他与当时被贬在黄州的苏轼“同日化去”,连宋神宗都很震惊,叹息不已。后来才知道,苏轼还活得好好的,但曾巩是真的离开了。之所以有这个谣传,说明在当时人的心目中,苏、曾二人是帝国文坛的两根擎天柱。
不过,重温曾巩的一生,除了他所经历的苦难可以“媲美”,他的官名和如今的文名,远远不如同时代的其他大家:
不如他的恩师欧阳修,人家既是文坛盟主,又是当朝政要;
不如他的密友王安石,人家诗文俱佳,两度为相,威震朝野;
不如他的同榜进士苏轼,人家潇洒恣意,文采风流,赢得全民喜爱;
……
曾巩有点悲催,他生前的工作和职位,决定了他出头的机会甚少。他不依附人,不迎合人,为人,做官,写文章,温和务实,纯净端正。
他虽然推崇和羡慕李白式的人物,但表现出来仍是一副不放纵、很克制的模样。这样的人,在崇尚个人主义、自由奔放的时代并不讨喜。也难怪新文化运动以来,曾巩逐渐沦为了唐宋八大家中的透明人。
然而,大家仔细想想,曾巩这样的人,才是中国历代读书人的主流命运。
要不是他的文章写得特别好,受追捧了800多年,他就像古往今来的无数读书人一样,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化身为中国历史最基础的底色。那些时代的英雄,在这层底色上开花、结果,活成最亮眼的颜色,但这些都与默默无闻的底色无关。
可是,你必须承认,这层不显山不露水的底色,构成了历史进步与文化传承的基础力量。没有这层底色的铺垫与比对,再绚烂的颜色也凸显不出它的绚烂,再伟大的英雄也丧失了立足的土壤。
历史上不乏曾巩这样的人。曾巩代表了这一无声的群体,他们很重要,不应该被遗忘。如果说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头衔之于曾巩有何意义,那就是,我们可以不理解他的文章有多牛,但至少应该理解他的背后站着一群构筑中国历史与文化底色的人。
历史上,现实中,99。99%的人注定要成为仰望英雄的人,而不是成为英雄。这是历史与时代的真相,也是英雄主义与英雄情结的底色。
曾巩就是文学加强版的我们,而我们就是文章总写不好的曾巩。
曾巩和我们走着相同的道路,走着走着,就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里。
家贫故不用筹算,官冷又能无外忧。
交游断绝正当尔,眠饭安稳余何求。
君不见黄金满籯要心计,大印如斗为身仇。
妻孥意气宾客附,往往主人先白头。
——曾巩《戏书》
只是,曾巩比我们更早看开了,看淡了,看透了。
举世不知何足怪,力行无顾是豪雄。
——曾巩《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