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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化盛世的底色(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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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曾巩担任馆阁校勘期间,苏轼推荐了两名四川老乡拜访他。这两人因为文风不合流俗,被乡里人讥笑为迂阔,很是苦恼,特向曾巩求教。曾巩读了他们的文章,却称赞有加。两人很高兴,临行便请曾巩为他们写点文字带回去,好堵住悠悠众口。没想到,曾巩劝他们说没必要,根本用不着为这些闲言碎语苦恼,“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不必随波逐流,也不必阿附世俗,更不必为冷眼所动。流言可以杀人,但永远杀不了将流言当作空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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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理学家是一帮很“吹毛求疵”的人,怼天怼地怼空气,前圣今贤大都入不了他们的法眼。但他们偏偏十分推崇曾巩的文章,为什么呢?除了我上面讲到的,曾巩的文章确实写得好,有“法”可依,可作范本,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曾巩的信仰和操守,是常人难及的。正如朱熹所说,曾巩是一个“醇儒”。放在人品与文品的标尺之下,曾巩以“文如其人”的统一性脱颖而出。

他的文章路子正,人品也正。虽然他对自己常年不得志不以为意,却见不得他眼中的人才被时代错过。

当他宅在老家为生计奔忙的时候,他屡次以布衣身份向朝廷要员推荐王安石。在给蔡襄的书信中,他说:“巩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称其文,虽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诚自重,不愿知于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顾如安石,此不可失也。执事倘进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

曾巩比王安石大两岁,两人相识于科举考场,一见如故,结下了亲密的关系。他们惺惺相惜的程度,有点像杜甫遇见了李白;所不同的是,杜甫与李白是单向互动,一个崇拜另一个,而曾巩与王安石是双向频繁互动,相互推崇,情深义重。

如今,我们读两人的文集,还可以读到他们写给对方的很多诗文、书信。

王安石的性格很怪,不通人情世故,但在曾巩面前,却能写出深情款款之句,说“吾少莫与合,爱我君为最”。他还无比担心曾巩的境遇:“州穷吉士少,谁可婿诸妹?仍闻病连月,医药谁可赖?家贫奉养狭,谁与通货贝?”——曾巩那么多妹妹,要怎样找到好女婿呀?曾巩又生病了,这医药费可怎么解决呀?曾巩要养一大家子,又那么穷,这钱从哪里来呀?真是替曾巩愁死了。

曾巩在痛苦和孤独的时候,也经常给王安石写信,排解忧愁:“一昼千万思,一夜千万愁。昼思复夜愁,昼夜千万秋。”

两人曾在不同时间段遭受流言蜚语,但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替对方辩诬。

曾巩长期考不上进士,人家讥讽他,曾巩不以为意,但王安石看不过去,写诗道:“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挟才乘气不媚柔,群儿谤伤均一口。吾语群儿勿谤伤,岂有曾子终皇皇。借令不幸贱且死,后日犹为班与扬。”你们这群小子,不配诽谤曾巩,他即便终生不遇,处境低微,死后他的文章也有像班固和扬雄一样供人膜拜的一天,你们等着瞧吧。

曾巩对王安石也是如此。当王安石步入仕途,因为特立独行而被世俗讥谤时,曾巩同样竭力为之辩护:“介甫(王安石)者,彼其心固有自得,世以为矫不矫,彼不顾之,不足论也。”王安石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不合流俗,那些说他目空一切的人,压根儿不必理会。

可以说,曾巩和王安石是彼此生命中最亲密的朋友,没有之一。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整个熙宁变法期间,王安石两次为相,在京主持新法,曾巩则辗转各地为官,颠沛流离,仕途坎坷。这期间,他们的书信往来明显减少,关系渐渐疏远。

很多人认为,曾巩和王安石至此已经友尽。实际上,他们的友情还在,只是双方的政见有了分歧。

1069年,熙宁二年,王安石出任参知政事,开始实施新法,并引故交为己助。应该在这个时间点,王安石也请最好的朋友曾巩参与其中。但曾巩认为,王安石的变法有点操之过急,规劝他更慎重一些。王安石则对曾巩的苦口婆心不置可否。曾巩为此深感失望。因此,在老朋友上台之后,他主动请求离开朝廷,外放到地方为官。

曾巩写给王安石的两首诗,留下了两人这段分歧的实录:

日暮驱马去,停镳叩君门。

颇谙肺腑尽,不闻可否言。

……

结交谓无嫌,忠告期有补。

直道讵非难,尽言竟多迕。

知者尚复言,悠悠谁可语。

后来,王安石在变法受阻之后,也曾给曾巩寄了一首诗倾吐,其中说:

高论几为衰俗废,壮怀难值故人倾。

荒城回首山川隔,更觉秋风白发生。

纵然老友对自己的变法有不同意见,但关键时候,能够一吐郁闷的人,在王安石眼里,除了曾巩也不会有第二人了。

事实上,后世很多人夸大了曾巩与王安石的政见分歧。从曾巩在地方辗转为官,基本都执行了王安石变法的内容来看,他也是变法的认同者。他的两个弟弟,曾布和曾肇,都是王安石变法的追随者,但曾巩也未因此而批评或反对他们的选择。

曾巩并非一个保守派。他和王安石一样,都认为应当变法才能解决“三冗”问题挽救大宋。不同的是,他认为王安石的方案有不完善的地方,有改善的空间,所以向王安石提出来,可是向来执拗的王安石不听。

举个例子,王安石主张,为了解决“三冗”问题,必须增加国家收入,所以变法内容基本以增加税收和朝廷控制社会财富为主。而曾巩后来给宋神宗提出来的变法方案,则把重点放在节约开支上,只有裁撤庞大的官僚机构和官僚队伍,才能压缩财政开支,在不加重百姓负担的前提下解决“三冗”问题。

客观地讲,曾巩压缩开支、量入为出的方案,比王安石增加收入、量出为入的方案,更为彻底。宋神宗在看了曾巩的方案后,也盛赞说,在节约开支这一块,没有人讲得像曾巩这么透彻,并把曾巩重新召回了朝廷。

宋神宗问曾巩,你跟王安石的关系最好,你觉得王安石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曾巩回答,王安石“文学行义不减扬雄,以吝故不及”。宋神宗说,王安石视富贵如粪土,一点儿也不吝啬呀。曾巩解释,我所说的“吝”,是说王安石“勇于有为,吝于改过”。宋神宗连连点头。可见,不管怎么样,曾巩依然是最了解王安石性格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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