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日本顾问酿的血债(第3页)
“哦?那次梁海天他们怎么不连他一起消灭呢?”
“你看看,你看看,还说那份传单不是你写的,看你这个激愤劲儿。”
“丁五金这种人做副市长,能干好事吗?”
“他这次不光做副市长,还是天津市剿共副司令,与我叔叔平级了。”
“级别倒还其次,与日军的勾结只怕更紧密了。”
“是这样,我叔叔说丁五金这个人非常坏,专干为虎作伥帮狗吃食的事。”
这时,孔德贞的母亲牵着小狗远远走来,孔德贞便与刘海涛告辞,说:“海涛,我过去了啊,你可记住,别瞎掺和市里的乱七八糟的事。”
刘海涛点头称是,向她摆摆手。他回到杂志社以后看了一会儿稿子,捱到下午下班,又主动去总编室马向前那屋伺候牌局,心里其实想看看小野能不能回来。
刘海涛在总编室这屋不等马向前发话,就拎起墩布将地擦了,然后把洗脸盆换上新水,摆好方桌和四把椅子,又去茶房灌两暖壶热水回来。这个时辰,商会的两个牌友嘻嘻哈哈地进来了。这两人都是胖子,一屁股抩在椅子上以后,说:“老马,今儿个小野先生怎么来晚了?”马向前回答说:“是呢,往常这个时间早就到了。”
刘海涛赶紧淘了热手巾把儿给商会的人,让他们擦脸擦手。然后又给马向前。最后,他从马向前的书架上拿了茶叶罐,分别给他们沏了茶。马向前见刘海涛手脚勤快,倒有几分喜欢,便说:“刘海涛,你会不会打?给我们当几分钟牌架儿?”
刘海涛赶紧回答:“简单的打法略知一二,当牌架儿没问题,但我没钱。”
一个商会的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摞大洋,立在方桌中央,说:“喏,输赢都算我的。”刘海涛用眼瞄着马向前,不动声色。马向前便说:“去呀,王老板已经给你钱了,说了输赢算他的。”刘海涛便面有难色地坐到这个王老板的身边。就在这时,马向前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马向前走过去抓起电话,懒洋洋地问了一声:“哪里?”但他马上就站直了身体换了语气:“哈衣!哈衣!我们马上过去!”
接着,马向前动作非常小心地放下了话筒,仿佛害怕惊扰了对方。他回过头来,说:“诸位,今晚这牌不能打了,我得立马到华清池去一趟,小野先生出事了。”
“啊?”商会的两个人都大吃一惊,站了起来。刘海涛也假装吃惊,乍着两手张着嘴。马向前穿好衣服,就到社长那屋去叫社长。社长是个安分守己的知识分子,什么党派都不接近,只是老老实实干工作,兢兢业业混饭吃。他一听小野出事了,便立马跟着马向前走了。
刘海涛则骑上自行车来到了海河边的商铺,他猜想姜其武会在这里,果然就见到了他。他对现在的掌柜郭明振说了一阵采购棉布的事以后,就对刘海涛说:“海涛先生,你写的文章我看了,你与日本人交往很深啊。”刘海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急忙回绝,说:“姜先生别瞎捧啊,哪天国民党抗日杀奸团来了,找我的麻烦怎么办?”姜其武便冲着刘海涛向门外努嘴。见此,刘海涛便对郭明振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离开了。刘海涛出了商铺以后,推着自行车在路灯底下点着一根烟,抽了两口,就见姜其武出来了。刘海涛一见他出来,便推起自行车钻进了一条胡同,因为这条胡同里有一家饺子馆儿。当刘海涛在饺子馆儿门口站定的时候,姜其武终于跟了过来。
刘海涛锁好车,就领着姜其武进去找了座位。要了两壶热酒,又要两碟饺子。刘海涛说:“咱也不要菜了,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姜其武哈哈大笑。因为没有纯白面,都是灰塌塌的杂合面掺一点点可怜的白面包的饺子,这还得说有门路能淘换来白面。饺子馅是白菜虾皮的,还算有味儿。其实有味儿没味儿刘海涛和姜其武都吃不出来,坐在这儿只为说话。
“事情很简单。”姜其武喝一口酒,吃了一个饺子,便说起来。姜其武离开杂志社以后,直接去了劝业场,在里面转了一个六够,没碰上小野,便来到华清池。他按号拿完小牌,就找到铺位。那时候没有更衣室,而有更衣筐,更衣筐就放在自己铺位的旁边,自己脱下衣服装在筐里,把号牌套在手腕上,就可以去大池子泡澡了。姜其武看过小野照片,早已把小野的长相牢记在心。于是,他在大池子里果然看到了小野。这个恶魔在大池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其发型、肤色与中国人毫无二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姜其武在水里慢慢蹚过去,坐在小野身边,也只是露出一个脑袋,便开始与小野搭讪:“先生,您眉宇间透着愁容,想必家里有烦心事。一会儿到劝业场‘八大天’去转转吧,喝茶、听戏、听相声随便,保你愁眉苦脸进去,喜笑颜开出来。”
小野“嗯”了一声,问:“八大天?天津有个八大天?”
姜其武道:“有啊,您不知道?就在劝业场四层以上。”
小野又问:“剧院里的京戏名伶数谁最知名?”
姜其武道:“汪晓秋啊。”
“长相怎么样?没有胡子吗?”
“没有胡子,一脸女相,眉清目秀的。”
“哦,一会儿陪我去看看。”
“好啊,您这架势,一看就是有钱人,他一准跟您交上朋友。我在一旁候着,听听你们说话,不也是享受吗?那汪晓秋的声音像银铃一样,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长了这么一副女人嗓子呢?先生,您说这是什么道理?”
小野低沉地呵呵笑了,倏然间从大池子里站了起来,向外走。姜其武没有跟着,但小野回身向他招手,他便急忙站起来跟过去。小野径自走到外间自己的铺位,拿起搭在隔板上的宽幅毛巾擦拭全身,还向姜其武努了下嘴。澡堂里的铺位都是成双成对的,像火车里的硬卧那样,姜其武明白小野的意思,这正是他所要的结果。姜其武便向远处跑堂的招手,喊了一声:“伙计,来一下!”
伙计托了一副托盘快步走过来,嘴里叫道:“来啦,萝卜就热茶,气得大夫满地爬!”便将一壶热茶和一碟切开的萝卜摆在床头柜上,然后才问姜其武:“先生,您叫我?”姜其武把手腕上的号牌褪下来递给伙计,道:“你把我的更衣筐搬这儿来,我跟这位先生聊聊。”伙计略一点头:“好嘞,您呐。”便拨头就走。
姜其武也把隔板上的宽幅毛巾取下来擦拭全身。此时,伙计就把更衣筐搬来了,把眼前的空筐拿走了。小野突然说:“华清池的,不干净的,大大的。”姜其武瞅了一眼周围,站着的只有一个伙计,已经走向远处。他便逼近了小野,说:“华清池就是不干净,您脖子上有个臭虫。”
小野一惊,忙说:“真的?”姜其武道:“没错,您别动,我给您捏下来。”小野便伸着脖子等着。姜其武二话不说,突然扑上去掐住了小野的脖子,一下子就把力道用到了十二分。没消一分钟,小野已经呜呼哀哉。姜其武把小野全身放倒,让他脸朝里侧身躺着,用被单把身体盖上,而把被单蒙到鼻子以下的位置,免得让人生疑。此时的小野眼睛是睁着的,直瞪瞪地看着眼前的隔板。姜其武伸手把他的眼皮往下抹了一把。如果有人从旁经过,却会感觉此人是在酣睡。但姜其武刚把小野伪装好,伙计远远地走了过来,问:“续茶不?”姜其武悚然一惊,连连摇头,稳住心神,快速穿上衣服便离开了华清池。出了门,他就招手叫了胶皮车,先奔法国桥,换了车以后,又奔郭明振商铺而来。他不敢不换车,万一刚才那个车夫再回华清池,而恰巧被宪兵队抓住审问呢。姜其武是想问题很周密的人,也可以说是常年艰苦环境磨砺的结果。
“你打算怎么出城?”刘海涛问。
“我准备套好车,拉着棉布出去。”
“会不会给人疑点太大?”
“我感觉,你神通广大,这事儿还得拜托你想办法啊。”
刘海涛沉默起来,想办法,办法从何而来?姜其武此次进城,是一举两得,要完成两项任务,然而出城却不是容易事。刘海涛说你先找地方住下,容我好好想想。姜其武突然说:“眼下情况危急,我不能住店,说让敌人抓住就会被抓住。我想住在商铺的库房里,但郭明振不让住。我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处理问题。”
一句话把刘海涛说得愣了半天。是啊,自打郭明振来到商铺以后,他的很多做法让刘海涛不能理解。不知他是过于世故,还是心有旁骛。当然,他是不是和敌伪有什么关系,谁都不敢想。就算有关系,也未必是为敌伪服务。就像刘海涛这样。但环境险恶,人心隔肚皮,这些问题一时难以看清。
天津市区很大,那年月社会秩序也很乱,一两个人突然暴死的事时有发生,并不奇怪。于是,并没有那边出事这边就立即警车呼啸的情况。小野死了以后,马向前被找去处理后事,宪兵队悄没声地压下了这件事,没有进行全城大搜捕。也许小野不够级,刘海涛是这么想。不论如何,小野永远地在他们视野里消失了。父亲的冤仇也算报了。刘海涛理应安排好姜其武的住处。于是,他说:“今晚你跟我走吧。”
转天一早,刘海涛骑上自行车去上班,要他在家等自己的消息。刘海涛告知马向前自己要去市公署一趟,那边有一篇涉及市里工作部署的稿件,需要去看一下。现在马向前比以前态度好很多,便二话没说就点头答应。刘海涛来到市公署,找到吴友善,开出了出城证明信,吴友善一再叮嘱刘海涛:“你们两个人必须一起回来,否则我是没法交差的。”刘海涛在吴友善的办公室,用他的电话给杂志社打了一电,告诉马向前,我突然肚子疼,需要休息,下午不上班了。马向前急忙说:“我派人看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