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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锅与柴(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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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救黄国贤的任务始终没有完成,县大队的郭尚民与柴大树却成为了日伪军急于除掉的眼中钉肉中刺。事情就是这样,哈边要占你国土灭你种族,这边要绝地反击救国救民,水火不能相容,没有调和余地;你发挥的作用越大,敌人越憎恨。而日本人对伪军这个原本是中国人的群体,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冲在前面当炮灰,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和狗无异,拿你祭酒也说不定。时隔不久东河川中心炮楼重修,很多变过节的伪军跑回来打算重新加入,全被小鬼子捆起来用机枪突突了。伪军们在喊冤声中魂归天外。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其他炮楼的伪军遇到八路军袭击,则一跑了之永不回来。或者死扛到底,与八路军拼个鱼死网破。当然,后者远远少于前者。因为,对于一般并无理想志向的伪军们,活着是第一位的,这里不能待了,就远走到外县去,继续当兵吃粮混日月。

郭尚民柴大树的县大队战功卓著,加之曾经配合参与过彭德怀司令指挥的“百团大战”,拆铁轨,毁道路,炸桥梁,打炮楼,除汉奸,烧军粮(原本都是日伪军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粮食),风生水起,四面开花,对日伪军打击、破坏极大,遂使驻守此地的日伪军加快了剿灭县大队的步伐,日夜研究除掉县大队的计策。冀中日军司令冈村宁次在一次作战会议上眯起眼睛,把手向下一劈,像切西瓜哈样:“由希,烧光、杀光、抢光,让郭尚民柴大树哈些土八路居无所,食无粮,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于是,以“铁壁合围”的残酷手段,发动了惨绝人寰的1942“五一大扫**”,残害了冀中抗日军民数以万计,烧毁房屋、掠走财物无数。郭尚民和柴大树不得不带着化整为零的县大队部分成员,东躲西藏与敌周旋。一路走来,但见河川镇一带四十三村,村村哭号声,处处穿孝人;遍地新坟白幡飘**,残垣断壁惨不忍睹。做了县特务队副队长的沙占魁为获取银联券奖励,通过各种方式向郭尚民和柴大树“叫号”:“郭政委和柴队长,我见过你们的尊容,你们神出鬼没,身手不凡,只是你们走错了路。你们看不清世界大势,实力强大的德国和日本必胜,软弱无能的欧洲和中国必亡。我劝你们改弦更张,立即投奔皇军,有我担保,你们可以富贵荣华!而且我和皇军会为你们保密。我的联系方式是……”

柴大树拿着一张从村里墙上撕下的劝降布告,对郭尚民忿忿道:“都是听你的主意听的。依俺的意见,打东河川炮楼的时候,把伪军汉奸一锅烩全崩了他,哪有今天沙占魁的嚣张?”“优待俘虏,是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咧。”“嘿!”

柴大树不服气。事情早已过去,现在只能说现在的事。郭尚民感觉眼下形势非常吃紧,化整为零的县大队可以说有今天没明天,自己在郭家堡有老婆有孩子,而柴大树三十开外还没有妻室。俺们抗战的人不能无后啊,否则谁来继承俺们遗志继续抗战啊。当然,是不是还包括“为柴大树创造条件接触一下异性,免得牺牲了还留有这样的遗憾”之人道主义主张,不得而知。以郭尚民的文化水准,做出这样的思考也无人见怪。

郭尚民抽空跑到东河川沙家店,看下一个叫沙荆花的适龄姑娘,长相已经不作计较,家人可靠、没病没灾即可。如此危难的非常时期,人人的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沙荆花的父母亲眼见得自家闺女已然长大,内心恓惶,乐得有县大队的人来做亲,还计较哈个换帖、彩礼、认亲诸项乡规干么,立即敲定。郭尚民回头便郑重其事告知了柴大树。柴大树一听就把眼珠子瞪得牛眼大:“同志哥,你拿俺当种猪哇,有这么拉郎配的昂?”

郭尚民不着急,从抗战的长远打算说起,讲到国家延续种族的需要,说:“俺们中国现在人口平均年龄只有35岁,为么哎?因为很多青壮年去杀鬼子,牺牲在战场,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加上鬼子三天两头抢粮,很多老年人也因为饿肚子早早死去。”郭尚民还说起方圆左近人口锐减的情况,说起现在走在村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尸体、“路倒”倒是随处可见,被鬼子血洗过的村子更是处处尸体,腐烂发臭没人收拾,顶风臭出十里地。为什么没人收拾?全村死的死,逃的逃,谁来收拾?俺们的种族真的很危险咧,这可真不是开玩笑!

柴大树总算被说服了,毕竟年轻,身体状况良好,夜晚便带一名警卫员会亲去了。待与姑娘甫一相见,便因十分同情、怜惜而牵了姑娘的手。一时还谈不到男女之间的爱或不爱。姑娘父母因为害怕遇到日伪军遭祸害,便一直把姑娘藏在草棚内的菜窖里,几年下来,姑娘倒是闷得细皮嫩肉,怎奈手脚无力,两眼也总是虚着害怕见光。父母亲见柴大树精神抖擞,身体健壮,说话爽快,十分喜爱,遂拿出藏了多年的一瓶老白干,和柴大树就着咸菜条干了,每人再喝一碗稀粥,这婚就算结了。当晚柴大树和姑娘被安置在东屋睡觉,警卫员睡堂屋,老两口睡西屋。是夜莺声燕语,事事顺遂。

柴大树初次接触女人,爱不释手,兴奋得把个白白嫩嫩的沙荆花抱在怀里在屋里踱来跺去直走了半宿。已经三更时分,不是沙荆花非要下来睡觉,他真有可能把沙荆花抱到天亮。两个人海誓山盟,交颈而眠。天亮以前,柴大树带着警卫员悄悄归了队。郭尚民背着人问他:“闹咧白(干了吗)?”

柴大树摸了一把微微发热的脸颊:“闹咧。俺这战斗力,能饶了她?”

郭尚民舒展眉眼呵呵笑了,在他结实的胸脯上砸了一拳。只这一夜,柴大树还真把小树种下了。几个月后,有人给柴大树送来口信:你夫人怀上了。柴大树高兴,搂住郭尚民又哭又笑,不知说什么好。甭管是男是女,反正是有后了,俺就算为延续种族、为坚持抗战积蓄了力量。柴大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哪怕明天就冲锋陷阵死在与小鬼子的搏杀中,也无怨无悔,更无遗憾了。

事情常常具有两面性。后来人们学习“一分为二”和“矛盾转化”的观点,总是感觉很有共鸣,是因为事情确实就是这样的。不久柴大树得到沙家店的情报,说近日日伪军三百余人来沙家店抢粮。而且因汉奸沙占魁探听到沙家店有些堡垒户家里坚壁着不少粮食,这次日伪军要来掘地三尺,不把粮食抢走就烧光全村房屋,杀光全村人员。消息是沙家店的沙老财小老婆传出来的。因为她家的粮食也在被抢之列。东河川炮楼被端的时候,沙占魁向郭尚民扔了手榴弹没达到目的,却挨了柴大树一枪,他的肩膀被钻了个眼儿,幸亏没打在要害处。他一直在沙老财家养伤,沙老财小老婆对他使尽妩媚与温存,按照乡里偏方每天用舌头舔舐他的伤口,让他很快伤愈还阳。她在被窝里搂着沙占魁恳切乞求放过她家,甚至提出为沙占魁生个儿子做条件。

但沙占魁拒绝了。他说:“日本人现在非常缺粮你是知道的,俺是日本人的跟包儿,怎敢拂逆?而你这样的女人我身边有的是,你如果愿意跟我去住炮楼,倒是可以保你一命,但如果炮楼里的日本人要你陪睡,你也不能拒绝。”

沙老财的小老婆气得捶胸顿足,撒泼大哭,差点背过气去。沙占魁离开的当夜,她就带着屈辱采取了行动,她不知道谁家通了八路军,但知道村里肯定有通八路军的,于是,写了一沓纸条,挨家挨户塞进门缝。让全村都知道过几天日伪军要来扫**抢粮乃至杀人。沙荆花的老爸见到纸条便急忙把消息辗转送了出来。

县大队全体人马包括临时外援好几百人从四面八方集合过来了。在日伪军前往沙家店的路上设下埋伏。县大队已经憋屈了好长时间,眼下人人都想出口恶气。凌晨时分,日伪军的大队人马迤逦而来。因为要抢粮,所以,这次日伪军弄来很多马车、驴车、板车,由会赶车、驾车的伪军负责车辆,而小鬼子的一部分就坐在车上,很像中国农村媳妇“回娘家”。进入县大队的包围圈以后,柴大树一声断喝:“打!”轻重机枪、手榴弹、排子枪顿时响成一片,走在前面的日伪军像被割的麦草纷纷倒下,后面的人不顾督战的枪声,转身就逃。马尥蹶子、驴嘶吼、人哭喊,乱作一团。而埋伏在两侧的县大队战士们迅速堵住了日伪军的后路,投来密集的手榴弹。后退的日伪军被逼向一侧。短短几分钟,日伪军已经伤亡几十人。剩下有二百多人,一边还击一边向一侧的水坑退去,他们且战且退,半截身子已经泡在水坑里。此时,日伪军中一个老鬼子放飞了一只鸽子。郭尚民虽没见过战斗中使用信鸽,但感觉这不是好事。急忙对柴大树说:“俺们见好就收吧,俺毕竟武器落后,弹药不足,不能坚持太久,如果敌人援兵来了,就不好办了。”

柴大树道:“谁说俺在过家家?国恨家仇,全在俺的枪膛里,老郭,你瞧好吧!”

“不行,赶紧住手,撤退!”

“你说么?撤退?你开么玩笑?难道你怕死?”

“俺几时怕过死?”

“哈就跟俺冲锋,打个狗日的痛快!”

水坑里的鬼子因为再无退路,拼死抵抗,依靠良好的武器和训练有素,坚持下来,并把进攻的县大队压住抬不起头。子弹“啾啾”地在战士们头顶飞过,凡是忍不住站起来想冲锋的都被打倒了。县大队的伤亡开始不断增加。如果此时撤退,仍然不算晚,但柴大树依然坚持不撤退。郭尚民不得已与柴大树撕扯起来,只差掴耳光了,柴大树两眼血红,额头青筋显露,伸出脖子道:“你掴俺耳光吧!俺是不会撤退的!”

正说话间,隆隆的卡车马达声由远而近。四面都有马达声。鬼子的卡车载着大量日伪军从四个方向驶向作战地点,正呈“铁壁合围”之势。郭尚民对柴大树道:“俺们被包了饺子咧!”他不顾柴大树的反对,指挥身边的人道:“‘老铁’,你通知侧面截杀鬼子的弟兄们,不惜代价带着乡亲们突围出去!快!”

身边的这个“老铁”是郭尚民的侄子郭山河,虽刚刚二十出头,却跟随郭尚民出生入死好几年了,各式各样的阵仗见过很多,一次为上级领导送信,一口气跑了三十里,一只鞋被跑穿了底子,他干脆扔了这只鞋,光着一只脚跑到目的地。县大队的弟兄们送他外号“铁腿”,后来叫来叫去叫成了“老铁”。此时老铁早已看出问题端倪,急忙回身就跑。于是,县大队一部分战士带着乡亲们突围出去了,而柴大树与郭尚民这部分人被敌人密集的火力逼得步步后退,最后退入了沙家店。当他们进入村子,柴大树爬上屋顶瞭望的时候,发现敌人远远近近密密麻麻有好几千人,至少是县大队的20倍。乖乖,老子跟你们拼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早晚是死!为杀鬼子而死,老子高兴!

悲壮自是悲壮,可大难临头柴大树依旧没有悔过之意。郭尚民便不得不陪同他一条道走到黑。两个人出生入死好几年,性格、特长互补,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早已情同手足。危难之时郭尚民不愿意、也没想过要离开柴大树。如果说彼时彼刻的郭尚民思想过于单纯或耽于义气,哈是小看了。骨子里的视死如归才应该是他的本性。尤其为抗战而死,死得其所,乃至无上荣光,几乎是所有郭尚民这类人的共同信念。

从凌晨4时至下午5时,他们打退日伪军近二十次进攻,柴大树身中数弹,带伤作战,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郭尚民把柴大树的尸体用棉被裹好,藏到草棚,遂带领仅剩的十几名战士做最后抵抗。他们退到屋内,这里是他和柴大树吃过“罢啦儿”的地方,堡垒户沙鸿兴老两口已经为抗战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现在是自己生命的最后关头,要像沙鸿兴老两口哈样死得光荣。他对大家说:“弟兄们,突围已经没有希望了,俺们为党为祖国人民献身的时候到了,俺们要抢在牺牲前多消灭一些敌人!对不对?”

郭尚民将两颗手榴弹捆在一起,待敌人逼近时果断拉弦投向敌人,战士们也纷纷效仿。一群群日伪军被炸得七零八落,血肉横飞。

一个鬼子大队长恼羞成怒,挥起指挥刀大叫一声:“呀给给击——”早已有备而来的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兵立即上前,向郭尚民所在的屋内喷放起毒瓦斯。郭尚民带领战士们拼死射击,直到最后全都七窍流血,死在灭绝人性的小鬼子喷放的毒气里,壮烈地以身殉国。

在这次战斗中,除县大队为掩护群众突围撤退者外,200余名指战员全部牺牲。击毙击伤日伪军数百人(一些资料显示,二战后日本方面的记录表示他们没死哈么多人,仿佛中国方面有意夸大。其实,中日双方的当事人都明白,日本人既强势又虚伪,不愿意说出自己死伤的真实数字,甚至他们的教科书都不承认侵华。全世界举世瞩目的事他们都敢篡改)。

解放后,党和国家在河川镇建了烈士陵园和纪念碑,供后人祭奠和瞻仰。此为后话。

沙家店的乡亲们也伤亡不小。不少人在随着县大队突围时中弹倒下。沙老财一家因为看守家财不愿意撤离跑反,藏在院子里的菜窖里,沙占魁带着日伪军来了以后找到菜窖往里喷毒气,一家人承受不住急忙爬了出来。沙占魁便逼问他们粮食藏在哪里。遭到沙老财一家拒绝。其实是事先沙老财把粮食给了县大队。此时他没法交代,交代了也是个死。他说:“占魁,咱一笔写不出两个沙字,你还是俺没出五服的侄子,这几年你要啥我给啥,最爱的老婆都给你,咋就非跟俺过不去?”

沙占魁“呸”了一口道:“谁稀罕你的破落货老婆,哪个是原装的?”

沙老财道:“县大队为老百姓出生入死,留得英名,你这么做不是留个臭名?”

沙占魁恼羞成怒,命日伪军将一家人悉数用刺刀捅死。最令人发指的是沙占魁让日伪军当着沙老财先对他的几个老婆进行祸害,然后再剖腹,极其残忍。沙老财的小老婆哭岔了音儿,号叫:“沙占魁,俺尽心尽意伺候了你好几年,你不能这么对俺!”话音未落,鬼子刺刀已经将她开膛破肚。

沙占魁抽着烟站在一旁一脸轻蔑微微哂笑。

沙老财家被日伪军挖地三尺,什么都没找到。但事后沙占魁的歹毒、敢对本族人下狠手的特点还是远近传开,于是得到冀中日军司令冈村宁次亲授的日本天皇三级勋章和三万银联券。特务队长赵志仁被县大队锄奸以后,沙占魁便顺理成章接替了队长之职。他在就职宣誓时说道:“俺如果不能剿清这一带的八路军县大队,就交上俺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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