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疏与亲(第1页)
第十五章疏与亲
五曲河的名字,民间有着好几种解释。它弯弯曲曲,远不止五曲,所以,一种说辞是它原先叫九曲河,可是后来有人发现四川有条九曲河,而且水量不小,于是建议有关部门改了它的名字;第二种说辞,是说明代山西人大迁徙,由洪洞县大槐树下集结后来到这里,其中有五位擅长笙管笛箫的民间演奏者,他们没事就聚在河边演奏曲子怀念家乡,故有“五曲”之说;第三种是说五曲河两岸有一位民间作曲家,曾经对这条河作过五首曲子,歌颂它润泽乡里的丰功伟绩。当然,没人见过这位作曲家,也没人听过他作的曲子。无论如何,五曲河的名字是流传下来了。
五曲河属于半时令河,随着季节变化,它时而丰沛,时而拮据。但也有不该丰沛而偏偏丰沛、不该拮据而偏偏拮据的时候,故被称作“半时令河”。这样的河流让人摸不准它的脾气。河流两岸的先人们受过它的恩惠,也挨过它的戕害。但五曲河河床的土质,适合芦苇的生长。上一年的芦苇被割光以后,转年开春就又冒出了芽子,继而随着天气变暖而蓬蓬勃勃生长起来。各村都比照郭家堡干起了“社会主义知青副业”,这件事的肇始者是镇领导,谁都难以阻拦。村子里没有下乡知青的,就起名叫“社会主义青年副业”,总之也是让年轻人干。如此一来就走上了管理的规范化:按照总长度分块,每村一块,没偏没向。距离太远的,来不及自己分段,临近的镇和村已经看出端倪,也早已抢占了。所以,河川镇的这一段距离,也并不是无限长的。只一个秋冬,这一段五曲河的芦苇**便告瓜分完毕。
柴家营很奇怪,他们没有加入这个瓜分芦苇**的行动。虽然这个村的年轻人也不少,但相对人均土地要多于郭家堡,“穷则思变”的迫切性不及郭家堡。而且这个村子只有黄天厚一个知青,还做着团支部书记,他对这种事没兴趣,别人便不好说什么。大家都知道他父亲是镇长黄晋升,都在有意无意地唯他的马首是瞻。这段时间柴家营的妇女主任换了三任,哈个柴佳禾调到镇上以后,村书记又安排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姐,粗粗拉拉,没什么文化,搓苘麻是一把好手。黄天厚感觉与这个大姑辈的女主任说不到一块,第二天就让村书记把她换下去了。村书记为这件事也绞尽脑汁,人是好说歹说劝来的,现在说开走就开走,有点不近情理,便把这个女主任安排到会计室做副主任。其实,全大队只有一个会计一个出纳,连主任都没有,来一个副主任纯属“安慰赛”,况且她一点会计知识也没有。用后来的名词“软着陆”是也。
接着,村书记按照黄天厚的好恶,又调来一个原本在村小学教书的女老师当妇女主任。这个女老师比黄天厚小两岁,朴朴实实没么姿色,上任第一天就被黄天厚一句玩笑说哭了,找到村书记,说么也不干了,兀自回小学校教书去了。黄天厚说了么哎,是他考人家,问现在国家的大政方针是么。对方说,俺天天想着教小孩子语文算术,没有精力研究大政方针。他就笑人家没出息,“你这样的只怕嫁不了好男人。”
女教师跟村书记说,俺要不走,天天都得听他教训。凭么哎?俺嫁给谁关他何事?
于是,村书记便将村里唯一一个生产队女队长调来当妇女主任。这个主任名叫柴大霞,三十五六,五官不错,只是嘴大,是县里武装部长的妹子,能说会道,庄稼活也很内行。尤其与村书记私交不错。最近干活过力犯了腰疼(后来人们知道,哈是得了“腰间盘突出”),走路直不起腰,一条腿也从屁股蛋子疼到脚后跟。村书记照顾她,让她干妇女主任,可以没事时坐在屋里,有事时再出去。按理说得了这种病是必须平躺硬板床休息静养的,但休息了就没工分。所以,村书记就坡下驴,安排她坐了办公室。柴大霞来之前,也摸了一下前几任走的原因,也得知黄天厚是镇长儿子,于是,一见面就先声夺人,将黄天厚镇住。
“广途啊,俺哥与你爸平级,你知道白?”
“咋不知道,柴部长在县里管着征兵的事,权力大得很。”
“你咋没去申请当兵?”
“申了,体检不合格。”
“咋会,俺看你小腰板硬着咧。”
“一较真就不行咧。”
“是白,白骨精变来变去,一遇见孙猴子立马就老实。”
“大嫂你这个比喻可不恰当,俺又不是女人,咋是白骨精咧?”
“哈哈,别见笑啊,俺文化不高。你来咱柴家营时间也不短了,啥活都差不多能拾起来了。各村年轻人都在割芦苇搞副业,你咋没干?”陈大霞说着话,从一个破旧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紫色的胶皮暖水袋,把暖壶里的热水灌进去,拧好盖子,趴在办公桌上用灌了热水的暖水袋焐腰,这是赤脚医生教她的办法,还把暖水袋借给了她。
“咱村离五曲河太远,要去抢哈个营生,太耗劳力——俺帮你焐焐腰。”他看到陈大霞用暖水袋焐腰的时候露出了腰上的白肉,有点挠心,忍不住要亲自上手摸摸。
柴大霞急忙阻止:“不行不行,你手太凉,俺受不了。”农村女人,毕竟心粗,不在意黄天厚的眼睛在紧紧盯着她腰上的哈块肉。“俺总感觉,你们年轻人应该干点开拓性的工作,像郭家堡哈样。咱村盐碱地多,村民们几百年前就掌握了利用‘盐土’‘熬硝盐’‘制卤’的成熟技术。你为么不组织年轻人干干这个?”
“你干过?”
“哈个自然。”
“累不累?”
“正儿八经干活,哈有不累的。”
“哈就算了。”
“你呀你,不懂得借势。哈个郭向前在郭家堡闹起了割芦苇编苇席,你咋就不能闹起熬硝盐副业?也可以起名‘社会主义青年熬硝盐副业’昂。省报肯定也给你报道一下子!难道你不想出名?听说郭家堡的三个知青都到县里介绍经验去了,提职、上调、读大学,恐怕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黄天厚真想骂街。他肯定不知道有句俗语叫“既生瑜何生亮”,否则此刻就会脱口而出。穷么呵呵的郭家堡,种不出高产田来,靠“邪门歪道”一再出名,天底下还有道理可讲昂?但柴大霞的话又让他心里一动:他虽然不想干“熬硝盐”哈种费劲巴力的活儿,但“出名”两个字十分诱人,过去爷爷黄选朝对他耳提面命,讲得最多的就是怎么让自己尽早博取功名。现在到处都在讲“培养革命事业接班人”,没有功名,人家凭么培养你?问题是中国人哈么多,人海茫茫,为功名拼搏的人也哈么多,若要崭露头角,该有多难?他知道,郭家堡出名的虽然是三个知青,但他们的“后戳儿”和主心骨是实力派郭向前,没有郭向前,哈三个人屁事也干不成。于是,柴大霞说的“借势”二字,便一下子让他赞赏起来。郭家堡三个知青借的是郭向前的势,俺咋就不能借哈三个知青的势?他心血**,突然站起身子走过去,抱住柴大霞的脑袋,照着她的大嘴就亲了一口。
“噗噗!你干么哎?”柴大霞叫了起来。现在还说不清她是愤怒还是喜欢。农村里生活单调枯燥,男女之间这种玩笑随时可见。还有一群姑娘给小伙子“看瓜”的,就是把小伙子的脑袋掖进裤裆里。甚至还有胆大的姑娘敢揪小伙子的卵子。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脸皮厚的还会说起谁的比谁的个大。腼腆的听者会红着脸捂着嘴嗤嗤笑,却绝不会躲开不听。原始野性的奔放,没有人见怪。不过,不论男女,都有性格古板的人,不喜欢这种放肆。
“俺对你‘借势’两个字非常喜欢。谢谢你!俺们都是为国家做事的人,咋样快捷,效率高,保证成功,都是要经常考虑的。是白?”黄天厚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跺去,进行着思考。他的“为国家做事”似乎是抵御一切反对意见的挡箭牌,让聆听者没法辩驳。
“是白,这么想就对咧。咋,你吃糖咧?嘴里咋一股甜味儿?”柴大霞咂么着嘴,伸出舌头舔嘴唇。黄天厚能感觉到,柴大霞对他的亲吻没有反感。但他想起了爷爷黄选朝的叮嘱:与女人交往要做“君子”,可动口而不可动手。便把持住了自己。
“么甜味儿哎,俺刚抽了根烟,玉兰的。”“玉兰烟”是这片地区的名烟,一般人抽不起。黄天厚能够抽上,也不是自己买的,是谁送的他已经忘记了,反正是别人套近乎、献殷勤的东西。他又掏出烟来,点上抽了一口,然后将烟擩进柴大霞的嘴里,“你尝尝白,是不是甜味儿。”
柴大霞趴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抽起烟来。接着就猛咳两声,继而深深吸着,十分过瘾的样子。农村里抽烟的女人很多。而且往往抽哈种长长的细竹竿做的烟袋。吧嗒嘴的时候与男人无异。看柴大霞的样子,也会抽烟,只是因为经济拮据,不常抽,到办公室来上班也不带着烟锅。是一种瘾不太大的烟民。黄天厚在想,这个女人有很多别人不具备的优点,一是有点小背景,适当的时候可以利用一下;二是大大咧咧,对男女之事不是特别计较。这样最好,省得像前三任哈样。
“大嫂,俺想组织一帮子年轻人,干熬硝盐这件事,你给当师傅,可以昂?”
“可以是可以,你得犒劳俺一下。”
“你要么犒劳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