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分与合(第1页)
第二十九章分与合
丁卫红作为省里的作家代表团成员来河川镇采风,得知黄大想一家的情况,悲痛欲绝,失声痛哭。她愤怒地背出苏东坡的《洗儿诗》,以解心头之怨:“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一个同样是知青出身的叫马姣姣的年轻女作家,身着时髦的喇叭裤,上衣开口很大,嘴角叼着烟,娇滴滴道:“丁老师,现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哪来这么多怨气?”丁卫红道:“你是没深入到生活的里层。”
马姣姣虽很佩服丁卫红的才华,但对丁卫红这么近距离“观照”生活,难以苟同,她说:“黄大想这种人不会活着,不足挂齿。我比较喜欢小资情调,现在国家开放了,我们应该大力研究民国时期那些作家、大师,那种轻盈洒脱和无所谓。对社会要保持距离,不能离得太近。趁早出名最要紧,别讲什么情怀不情怀。”
丁卫红不理她了。感觉话不投机。马姣姣只怕距离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所追求的:“文以载道,诗以言志”的伟大情怀已经很远,写作仅仅为了出名,以及其后的利益,恰如马姣姣所推崇的那种“出名要趁早。”要有深入扎实的生活积累,和对广阔社会的深入研究,就需要时间和精力,尤其需要保持和锤炼对平民百姓的深厚感情。依靠“灵感”写一点小感觉,小情怀,小愿景,对社会对生活是一种吃凉不管酸的态度,这种作品写与不写有什么区别?当然,文艺作品应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谁愿写什么,怎么写,完全是自己的事。
一位年已七旬的老作家听到她们的对话,走到丁卫红身边,把她拉到一旁,悄悄伸出了大拇指。这位老作家举出一系列新晋作家的名字:刘心武,蒋子龙,张贤亮,王蒙,张洁,谌容,从维熙,邓友梅,冯骥才等人,说这些人无一不是站在时代潮头的有识之士。他们都没有规避生活,而是勇敢面对,以生花妙笔展示社会和人生。他们的作品,堪为后人研究历史的佐证。你们年轻人要能够看清迷雾后面的青山。如果一时看不清,就等等,迷雾总会过去。一番话说得丁卫红十分感奋,说:“您的话我会记住的”。
而马姣姣和一位男士勾肩搭背去了。她是单身,而哈位男士有家庭。但他们俩外出这段时间一直在悄悄同居。丁卫红也是单身,却对马姣姣这样的女人难以理解,遂敬而远之。
时隔不久,丁卫红的报告文学《黄大想的一家三口》面世,发表在某杂志上。于是,引来全社会的热议。前一阶段,《中国青年报》上刚刚讨论了一个叫“潘晓”的年轻人写的文章《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后来人们知道,潘晓其实是好几个人的名字组合,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为了引起讨论),社会上洋溢着对种种不公平现象的怨气。而丁卫红的文章,似乎又在其基础上加了一把火。但正所谓“墙内开花墙外红”,河川镇的人们并没有多少人读到这本杂志。倒是一位南方的法学专家看了这篇文章,给丁卫红回了一封信,说:“目前咱们国家非常缺乏法制建设,一方面不健全,另一方面不普及。尤其农村,法盲太多。即使在干部层,也以法盲居多。”
因为丁卫红十分优秀,又是美女,乡下也出现崇拜她的“追星族”(当时并没有这个词,但这种人从来就没缺过)。这些人不仅搜集了丁卫红的全部作品,还对她进行了考证和研究。在研究丁卫红父亲时,竟然找到北京陈老总门下,只因陈老总已经逝世,与夫人张茜做了交谈,确认丁卫红父亲确实曾在新四军陈毅身边工作过。而丁卫红的祖上,按《姓氏考考略》云:“太公金匮,武黄伐纣,丁侯不朝,丁姓始此。”即周武王伐纣之时,就有了丁姓的诸侯。但这位丁姓诸侯的详细情况,却没有更多的文字记载。另一派则认为,丁卫红的祖上源自于姜子牙一族。姜子牙是周朝的大功臣,儿子姜及死后,也被周王追谥为丁公,其子孙便以丁为姓,藉此缅怀先祖曾位尊丁公。史书记载较为详细,《通志。氏族略。以次为氏》中说:“丁氏,姜姓,齐太公生於公,支孙以丁为氏。”《元和姓纂》中说:“齐太公生於公,支孙以谥为姓。”自从这一支丁姓问世之后,其散居的地盘最广,人数最多。也就是说,千百年来,中国的丁姓大都源自这一世系。这一系的主要发源地,在今山东济阳。而丁卫红老家恰恰是山东济阳,祖上上溯若干代,都没离开过这片地区。更有人考证出当年爱慕丁卫红的哈个老师修斯敦,说修斯敦后来进了中国科学院任研究员,也算人中龙了,丁卫红没和他牵手实属失策。但另一派驳斥说,如果牵手,很可能两个人都耽于爱情,一事无成也未可知。还有人考证出丁卫红的姐姐也都非常漂亮,而弟弟则兼有威武,像个男明星。当然,乡间有人嘲讽“追星族”闲得难受乃至吃饱了撑的才考证名人,怎奈,这样的议论挡不住追星族的脚步,他们回击说:“‘有钱难买俺愿意’。俺想追谁的星是俺的爱好,碍着你蛋疼了?”
但有拥趸不意味着没有对立面。某省一位副省长在报纸上公开发表文章,指出丁卫红的文章专讲社**暗面,属于“右派言论”,在“思想倾向上问题严重”,对丁卫红大张挞伐。而且追随这种理论跟着摇旗呐喊者也不在少数。学校里也责令丁卫红写出书面检查,在报纸上公开向社会道歉。丁卫红毕竟年轻,一时间陷入迷茫。对自己今后是不是有能力走文学之路产生了怀疑。正苦闷间,她收到了退休多年的陈之谦教授的信函。里面是工工整整的毛笔小楷,摘录了一段鲁迅的话:“……文艺家的话其实还是社会的话,他不过感觉灵敏,早感到早说出来(有时,他说得太早,连社会也反对他,也排轧他)。譬如我们学兵式体操,行举枪礼,照规矩口令是‘举……枪’这般叫,一定要等‘枪’字令下,才可以举起。有些人却是一听到‘举’字便举起来,叫口令的要罚他,说他做错。文艺家在社会上正是这样;他说得早一点,大家都讨厌他。政治家认定文学家是社会扰乱的煽动者,心想杀掉他,社会就可平安。殊不知杀了文学家,社会还是要革命;俄国的文学家被杀掉的充军的不在少数,革命的火焰不是到处燃着吗?文学家生前大概不能得到社会的同情,潦倒地过了一生,直到死后四五十年,才为社会所认识……”陈之谦没写自己的话,通篇只是引用。丁卫红明白陈教授的良苦用心,把自己签了名的一部作品给他寄过去,以表谢意。
黄天厚在保定府的精神病院住了两个月,恢复了正常,回到河川镇,继续工作。他以往的所作所为过于低端,大家都对他表示同情和怜悯,都不去议论他。但他很不知趣,经常在人们跟前嚷嚷:“黄大想罪该万死,黄大想罪该万死!”有人告诉他,黄大想已经死了。他又说,早就该死,早就该死!郭向前得知以后,猜想是黄大想举报过他,举报的原因是他与沙金来有牵连。哈么,沙金来究竟该不该判?黄天厚有没有连带责任?这件事涉及到河川镇能不能维护社会治安,能不能树立良好风气,这件事该不该告知黄晋升?郭向前犹豫不决。
“丁卫红事件”后的转年,国家开展了为期五年的首次“全民普法教育”,全国有七亿多人参与其中。规模不可谓不大。而这次活动是不是受到“丁卫红事件”的推动,则不得而知。形成反差的是,在首次普法的五年之间,学校里丁卫红所在的系声称为了爱护她而一直在勒令她写检查,一写就写了五年,累计起来至少有三十多万字。
……
而身在保定府的黄大迎得知堂兄死了的消息,十分震惊。他作为干了二十年公安工作的老警察,对这种事心里明镜似的。他来到黄大想的坟前磕了头,烧了纸。然后来到郭家堡找到郭向前,说:“老弟,俺对一切都心知肚明,没有黄天厚就没有沙金来,枪毙沙金来就会勾出黄天厚,这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哈个为害乡里的沙金来不枪毙,天理难容!哈个兴风作浪的黄天厚也早该绳之以法!”有着二十年警龄,一身荣誉的黄大迎为给堂兄讨个说法,打算与黄天厚“死磕”。
这一年,郭家堡的毛纺厂分裂出20家分厂。他们的裂变,并不是因为发生了矛盾,而是业务不断扩展,有点“大孩穿小袄”的感觉,于是,几个领导者一商量,就办了。其间,郭三秀到HB大学进修了一年,在小项帮助下,进入企管专业,粗线条地学习了一年。按照郭三秀的文化底子,要“细线条”也不可能。但这一年,让她加钢淬火,着实长了不少见识,在思路上大为开拓。譬如,她现在就知道了早先草原上的呼尔格、呼斯满讲的哈个“福特主义”和“后福特主义”,福特主义来源于西方工业时代的福特公司的生产模式:标准化、大批量、品种单一,她的毛纺厂正是这个类型。国际上随着后工业时代的来临,服务业越来越重要,市场趋于多样化,更加精细化和个性化,福特式的生产模式越来越不符合市场潮流,这便是所谓后福特主义时代。她的毛纺厂现在看挺好,将来也必然面临挑战。而后福特时代正是在福特时代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因此,她的毛纺厂虽然还会有一段黄金时间,但不能不早做预案。之所以要分裂成多家,就为迎接必然出现的变化,分厂“船小好调头”,可以随时转产,而总体利润能够得到保证。郭三秀已经学会了“下棋看五步”,很像个合格的企业家了。一年的学业结束的时候,她代表毛纺厂表示感谢,送给HB大学一块牌匾,和十万块钱“优秀学子奖励基金”。
学校对郭三秀和小项的印象极好。小项毕业后顺利进入北京的国家大机关,成为正式国家干部。郭三秀风风光光地开车把小项送到单位,帮他安排好在单位的一切事宜。这时,小项就建议郭三秀把毛纺厂分成若干分厂,因为现在毛纺厂业务太多,你作为一把手实在太累,若年纪轻轻就把身体累垮,不应该,好日子还在后头,是白。小项为郭三秀设计了完整的企业核心层、紧密层与松散层的管理思路和章程,让她交给郭向前把关。结果,与郭向前的想法一拍即合。于是,郭家堡迅速灿出一大片厂子。安排员工更多,整个郭家堡的年轻人都安排完了还不够,外村的大量年轻人也得到安置。此时,有的人像发现了新大陆,开始惊呼:“又出现‘锄禾童与姑’咧,青壮年都进了工厂,种地的剩下老弱病残,咋办咧?”
问题反映到郭向前跟前,他说:“现在农村劳动力剩余太多,不这么干怎么干?‘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这三句话已被实践证明是对的。俺们已经走出穷日子的怪圈,不能返回去。剩下的问题只是怎么摆布问题。种地的问题,能不能让既懂行又有劳力的庄稼把式把劳力不足的家庭的庄稼地包揽过来?”此言一出,郭家堡立即有十来户家庭愿意出让土地,请庄稼把式代为耕种,年底分一部分粮食即可。郭向前便做主促成了这件事。若干年后,出现一个名词叫“土地流转”,其实就是郭向前的做法。但如此一来,郭向前又成为箭靶,不知道是谁对他进行了举报,县委勒令他纠正错误,退回土地,停止工作一个月,写出深刻检讨,同时记大过一次。县委办公室的一个年轻干部亲自来河川镇,将这份文件交给了他,看着他签了字,临走时问:“向前哥,你一向工作都不错,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了成绩头脑发胀了?”郭向前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难道宁可土地荒了,也不想办法?”“没见到红头文件你动么哎?既然有政府发工资,端稳了这个铁饭碗最重要。机关里现在流行一个说法,叫‘看破不说破’,你想想,有没有道理?”“谢谢你的提醒。”郭向前感觉“看破不说破”看似明哲保身之道,其实是不作为和不负责任。自己作为一镇之长,能看到问题不解决而装聋作哑昂?但眼下他不便争辩;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有可能被“剔儿”回郭家堡,撤掉他的镇长兼书记的职务。
一周后,内蒙哈边的呼斯满给毛纺厂打来长途电话,让郭三秀转告郭向前:“最近职场上会波诡云谲,以谨慎为上。”
把嘴闭住昂?可是他该做的决定已经做完了,该闯的“祸”已经闯完了。一个月后,郭向前上交检查报告的时候,县委书记魏昌隆严肃问道:“土地退回去了?”郭向前说出了对哈个年轻人说过的话:“难道宁可土地荒了,也不想办法?”“太放肆了,你在对谁讲话?你这么没大没小,做事不讲分寸,能怪别人对你有意见,甚至整你昂?”“村里的土地是不是集体的?村委会有没有权利处置?”“是集体的没错,但越轨的处置是不允许的。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反省,如果仍然没有进步,河川镇的职务你自己辞了白!”
郭向前低垂着脑袋,没说话,默默走出县委机关。他来到镇政府,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这屋被他命名为“吸烟室”,就真有人没事来这屋抽烟,当做烟碟的两个粗瓷大碗里,烟屁股堆得几乎冒了尖,也没人清理。他也不清理,自己也掏出烟盒抽烟,然后也把烟屁股往碗里杵。抽到第五根的时候,县委书记魏昌隆带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叔来了,进了这屋,魏昌隆也不喊郭向前的名字,郭向前也不喊他书记,两个人只是对视了一眼,魏昌隆说:“这位是县委资料科副科长高登榜,还差两年退休,现在提为正科,来河川镇任镇长兼书记。你们现在是两个一把手,决策时老高在先,你在后。”说完就让郭向前召开全体机关干部会,他要在会上讲话。
一切照办。会上魏昌隆倒没提郭向前的去留问题,只是一个劲介绍老高的优点,结束的时候说:“老高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还说:“创造性这个东西,是把双刃剑,在方向上是双刃剑,在方法上也是双刃剑。任何时候都要以领导的马首是瞻。领导对了,你跟着沾光,领导错了,你也没责任,会当下属的,还会主动为领导承担。”郭向前当时很想站起来驳斥他:你这纯属奴才哲学,你眼里还有工作昂?老领导陈云是咋说的——不唯上,不唯书,要唯实。是白?但郭向前忍住了。散会后老高要在食堂请客,说是带来了好酒,与大家加深了解,魏昌隆也兴致很高,也留下来说要“与民同乐”。而郭向前悄悄走了。他写了个纸条塞进老高的口袋。
食堂里热火朝天喝酒碰杯的当口,老高告诉魏昌隆:郭向前辞职了,这是辞职书。
三天后,郭家堡的出租土地的十几户村民,都将土地收回了,前期庄稼把式为大家做的哈些劳务,被折价付款。这十几户村民的百十亩地,秋后全部歉收,场景可怜。但无人再敢找郭向前求助,不能再为难他了。况且这十几户村民还有更多的村民,现在手里有钱了,可以随便买议价粮吃,不像以前再把土地看哈么重了。交公粮的时候,就买来粮食交。但如此一来,年终盘账的时候,就感觉“又亏了”,甚至入不敷出了。一个七十岁的歉收老者找到郭三秀,请求安排个扫地的活儿,郭三秀不答应。便又去制药厂找沙红枣,说家里要揭不开锅了,你是郭向前的“哈个”,想想办法白。沙红枣不得不安排,于是,接下来就安排了十几位从六十岁到七十多岁不等的老头老太太给她扫院子。一时间成为制药厂的奇特一景。事情不能就此了结,郭向前继续让制药厂出钱,雇人把哈十几户的土地暗中包下来,该春耕春耕,该下种下种。形式上没有集中给某一个庄稼把式,给的是十几个人,这种事不可能不走漏风声,但却无人再追究郭家堡了。
(这件事涉及一个新概念“土地流转”,郭向前为此背上记大过处分。从1984年事情发生到30年后的2014年1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印发了《关于引导农村土地经营权有序流转发展农业适度规模经营的意见》,明确了下述基本原则:1,坚持农村土地集体所有权,稳定农户承包权,放活土地经营权,以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推进家庭经营、集体经营、合作经营、企业经营等多种经营方式共同发展。2,坚持以改革为动力,充分发挥农民首创精神,鼓励创新,支持基层先行先试,靠改革破解发展难题。3,坚持依法、自愿、有偿,以农民为主体,政府扶持引导,市场配置资源,土地经营权流转不得违背承包农户意愿、不得损害农民权益、不得改变土地用途、不得破坏农业综合生产能力和农业生态环境。4,坚持经营规模适度,既要注重提升土地经营规模,又要防止土地过度集中,兼顾效率与公平,不断提高劳动生产率、土地产出率和资源利用率,确保农地农用,重点支持发展粮食规模化生产。而该《意见》未出台前,郭向前为此挨了记大过处分,备尝羞辱。)
县里没有为郭向前的辞职发文件公布,镇里也没发人员调整的文件,县里只发了一份高登榜任职的通知,镇里做了转发。两个一把手的情况,在河川镇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镇政府的人们都纳闷,但没人多嘴,都知道郭向前可能“失势”了。还猜想郭向前出问题了,所以没有人同情他,去看望他。月底的时候,镇里的交通员给郭向前送来了工资,郭向前一数,还是正科级的工资标准。也就是说,你郭向前辞职,县里并没批准。脱离岗位是你自己的事。沙荆花对县委的这种安排不便多说,只是对郭向前排解说,这样挺好,你也该收收心,多干点村里的事了。再说,管的事多,得罪人就多,别忘了哈把染血的匕首还在壁窑里搁着,哈就是警示。
但郭向前对土地的纠结丝毫没有开解。种地问题是农村的根本,也是全国老百姓的生活依托,他想组织一些壮劳力去为哈十几户村民种庄稼,可是,真的组织不起来,大家说,向前书记,你得算算账,种一亩地能有多少收益,抵得过在企业里打工昂?纠结啊,纠结。
郭向前要求村里的小学校安排农耕课程,让孩子们从小学会种庄稼,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人讥讽郭向前出手不高,不瞄准现代科技,却推行“返祖”;还有人为孩子定的目标就是考大学、离开农村进城去,公开与郭向前叫板,只要到了农耕课,就让孩子逃课。不得已,郭向前“祭起”物质刺激之旗,从毛纺厂拿出一笔钱,凡是参加农耕课的小学生,都给奖励,号称“稼檣补贴”。干得好的,还戴小红花。这件事传到了镇上,高登榜也照此办理,对所有的小学做了安排,同时,在所有中学开辟农机课,水电课,让学生们学会开拖拉机和收割机,学会用电,为将来打基础。能考上大学当然好,考不上大学也无所谓,回村就能发挥作用。
各村陆续知道郭向前辞职了,这种事往往传得很快,很多人在迅速调整人际关系,但仍然有一些村请求郭向前指导工作。郭向前便继续“下村”了,顺便就对各村的情况做了深入调研,得知很多人愿意将自己承包的土地租给愿意并有能力种地的人,这样,主观上为了腾出劳动力干其他想干的事,客观上便于机械化,便于统一浇灌,统一施肥和打药。村民们说,人家东北森林地区用飞机播种、撒药,咱冀中平原若实现了大面积播种,不是也可以使用飞机昂?哈要节省多少劳动力?这些劳动力不是都可以外出打工,或在本村企业打工挣钱昂?他写出了详细的请示报告,寄到保定市政府。但泥牛入海,没有回音。可能自己过于超前了,让上级领导为难了。
这一年,“乡镇企业”的名称开始使用,“社队企业”的称呼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大队部”的称呼也变为了“村委会”。但这种转变十分漫长,直到三十年后,有的村仍然把村委会叫做大队部。
对于郭家堡的乡镇企业,郭向前吸取以往的经验教训,设计了“政策引导,资金扶持,全程服务”的发展思路,譬如合理分配土地的使用,工厂要建,但建在何处最合适,不能占用好地,等等(后来有的地区搞“工业园区”大量占用亩产千斤的良田,关键是也没搞成功,那些良田就长期荒废着)。资金的扶持也不能再囫囵吞枣,别的村咱管不了,在郭家堡,不允许稀里糊涂贷出款来赖账不还。如此一来,应该得到扶持的,便一个个发展神速。郭三秀的毛纺厂成为孵化器,一个母公司下属20个子公司又孵化出若干个加工厂,以人才战略引领企业发展,建立了强壮的科技人才队伍,开发各类毛纺织花色品种100多个,创造出一批省、部优品牌,畅销全国,倏忽间成为全国乡镇企业毛纺类龙头老大,产量之大居全国之首。沙红枣的制药厂也成为全国医药行业的一朵艳丽新葩,基本还清贷款,进入良性循环。周滏阳的家具厂,也一天好似一天。
……
“腰刀帮”的三十辆大车,已经换成二十辆“解放牌”双排座卡车。之所以买双排座,是因为跑长途他们都必须带着家属,可以带妻子,也可以带兄弟姐妹或父母、叔叔大爷、侄子外甥等等,总之不允许单独行动。这是毛纺厂的规定,其实是财务总监郭二惠的规定。她对河川镇的情况非常熟悉,黄赌毒明的看不到,暗的却难保没有。人们才刚改善了生活,不能“栽”在这上面。而且,腰刀依旧随身携带。不过,不允许带在腰上,而要放在车座上顺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因为有一次车队在一个河边的路旁停住,大家下车方便,此时一个弟兄腰带上别着腰刀,恰巧碰上一辆巡逻的警车路过,便停车拦住了这个弟兄。
“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内蒙跑运输的,没看见我们都穿着袍子吗?”
“穿袍子也并不意味着必须带腰刀——没收!”
郭二惠有些慌,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于是一个唿哨,众弟兄一人一把腰刀,将三个警察团团围住。阿尔斯楞晃着手里明晃晃的腰刀,瓮声瓮气道:“只要我们头领一声招呼,别看你们是三个警察——”一个警察道:“什么意思,想袭警?”其他警察拦住他的话头,拽着他往回走。这个时期的警察只有警棍,没有枪支,面对这个阵势,也不想拿鸡蛋碰石头,那个警察便软下口气,道:“你们谁是领头的?由领头的说话。”郭二惠走上一步:“俺就是,你想说么就说白!”
“这种腰刀不允许随便携带,尤其不允许你们依靠人多势众形成势力,这是咱们国家坚决制止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