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紧与松(第2页)
谁知柴佳禾突然抓起桌子上的电话——黄天厚也猛地发现,柴佳禾的桌子上增加了电话座机,她随便按了几个号,就抓起话筒道:“你过来一趟,俺这来个无理取闹的。”气得黄天厚站起身来,驳头便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报复。但他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接到了柴佳禾的电话,她语音温柔地说:“其实俺很爱你,但俺只想正式嫁给你,如果你真想娶俺,俺就离婚跟你。”言外之意是你甭跟俺来这“里格龙”。
黄天厚心气高傲,怎会娶她?从此以后黄天厚再也不来找她了。
当年在HB大学读工农兵学员的时候,还真有一个女生看上他。哈是一个河北最南边与河南交界的磁县的一个来自社队企业的女生,看样子眉清目秀,身段也不错,但一口侉侉的河南话让他接受不了。他曾问她:“你是河北人,为么说得一口河南话?”女生说:“俺们挨着河南,当然受河南影响咧。”一次系里组织文艺演出,这个女生学唱《朝阳沟》里的银环,竟然上身穿了绿褂子,下身穿了黄裤子,让黄天厚好生尴尬。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俩走得近,说是对象也差不多。演出一结束,一个来自天津的工农兵学员就说:“绿配黄,侉死娘!”气得黄天厚当即宣布与她一刀两断。心高气盛的黄天厚容忍不了这种事。还有一个来自河北太行山区的“铁姑娘”,是“铁姑娘队队长”,虽脸皮黑了一点,但非常漂亮,与她的实际身份很不搭调。他便经常在午饭时和她坐对桌,一次对方给他夹了一块肉片放在他碗里,他便心有灵犀道:“咱俩交个朋友白?”哈个时候“交个朋友”属于特定语言,就是“搞对象”的意思,对方腼然一笑,似乎是同意了。他便提出:周末俺寝室无人,你来白?谁知对方正色道:“俺爸是老八路,你看错人咧!”连他的解释都不听,抬脚就离开了,临走还撂下一句话:“小心俺告到系党支部去!”不知这个女生是否真的告了状,反正黄天厚向系党支部写过好几次入党申请书,也没人理他。按理说支部应该找他谈话的。他现在嘀嘀啵啵,一句大话也不敢说。更别提翘尾巴。因为系里各种背景的人太多,随便拎出一个就让他吓一跳。
系里曾经组织过几次学工学农劳动,每次学工的时候,来自磁县的“侉姑娘”就最出色,而每次学农的时候,哈个“铁姑娘”就最显本领。而班上讨论的时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埋头读书的“有识之士”就都显露出来,一个个口若悬河,旁征博引,尽显风流。他只有仰慕的份儿,根本插不上嘴。他一时间非常憎恨自己早先为么没有多读几本书。但平静下来以后,又觉得哈些同学非常可笑,夸夸其谈顶个么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伯恩斯坦、考茨基等等也就罢了,研讨哈些黑格尔、费尔巴哈、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的文学,贝多芬、施特劳斯、莫扎特的音乐——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有么用哎?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很多人在班里、系里交下了朋友,日后也经常联系。而黄天厚几乎没有朋友。为防止露怯,他就不跟大家交往。拍毕业照的时候,他躲在最后面的角落。他害怕被人关注。回到河川镇以后才慢慢还阳。在河川镇,想不显山露水都不可能,主客观原因都推着他往前站,乃至谁站到他前面他都不舒服,会陡然间心生恶念。
郭家堡的批件迟迟办不下来,一干人急得要命。郭三秀到镇上跑了好几次了都没有下文。工商所哈个大哥说,所长这没消息,俺也不能越级直接跑县里,是白?郭三秀心想,万一是黄天厚打驳拦儿,而县里早就批了咧?何不直接去看看?便骑了自行车直接奔了县里。她起初不知道找谁,就凭着一股闯劲,问了门卫,人家告诉她,县工商局的位置,她便一口气骑了过去,反正也不是太远,结果工商局说不知道这件事,还得找县领导,一下子把她的火气又勾起来了,咆哮道:“你们这是拿俺当猴儿耍了白?”
对方也急赤白脸说:“你急么哎?俺们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咋就拿你当猴儿耍?你要是猴儿,俺不也是猴儿了?”
郭三秀无奈,骑着自行车回到县政府,再次询问,最后,门卫干脆说:“你直接找一把县长白。”便给县长打了电话。县长一听是这事,也立即火冒三丈,他本来也对黄晋升办事不力不高兴,此时便叫喊:“让她直接找黄晋升!压着人家批件,算么个卵子玩意儿哎!”
郭三秀按照门卫指示,直接找到黄晋升,说明了情况,想拿走批件,可黄晋升不给。说:“这个批件必须由镇工商所来拿,这是文件,回去他们还要按照这个给你打印营业执照,你个人拿没有用,是白?”
“可他们偏偏拖着不来,你说咋办?”
“不可能,你不了解情况,不要贬低俺们镇上的干部。”
“你哈个镇上的干部俺已经了解了,是你儿子,已经挨了俺一个耳掴子,一会儿俺去了还得抽他。你生了这么好的生地瓜玩意儿,真该祝贺你!”
“怎么,你敢随便打人?俺叫警察拘你!”
“叫白,叫呀,你不叫俺替你叫!”
“你太猖狂了!”
这些日子,河川镇工商所没来取这份批件,黄晋升也没催。为么,就因为他也有着自己的政治上的“考量”。这个执照如果批下来,说不定就在全县燃起一把火,是社会主义之火,还是资本主义之火,真是不好说了。黄晋升正在发火,正要抓起电话给公安局打电话,一把县长一步跨了进来。因为刚才郭三秀去找他,已经让他十分反感,对黄晋升憋着火,听到这边嚷了起来,岂有不生气的?便打断黄晋升道:“你说人家猖狂?么叫猖狂?你们该办的事不办,跟你讲理就是猖狂?你要给公安局打电话,咋不给工商局打电话?哈不才是该干的?”
黄晋升无奈地低下头:“俺打,马上打。”便拨通了桌子上的电话,对哈边说:“你们现在马上到俺这来一趟,把郭家堡的批件拿走!”
谁知哈边拒绝了,说,来不了,现在正有接待任务,外省来了个取经的。黄晋升道:“你们甭来了,俺去,等着啊,见了面看俺怎么卷你!”遂将批件装进牛皮纸文件袋,对郭三秀说:“咱走,看俺怎么当面卷个生地瓜!”
一把县长一直二目圆睁,怒视着他们走出去,才算拉倒。当然,一把手有一把手的工作方法,事后,他来到黄晋升这屋,说:“现在全国形势发展很快,群众的积极性要保护,你怎么随便跟下边的人发脾气?你知道这个郭三秀背后是谁?你只看她说话气儿粗,知道为么昂?如果事情闹大了,对咱能有么好处?”
黄晋升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心里一百个不服气,不过,最后还是掏出烟来,递给一把手一根,算是和解。因为这件事出丑的不是他,而是哈个生地瓜儿子。只是这话他没法说。
为了补偿对郭家堡的“不敬”,黄晋升经和一把手商量,率先给郭家堡拉大线通了电。当然,郭家堡也出了一部分费用,加上县里给一部分,就让郭家堡在河川镇一下子再次鹤立鸡群。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因为卖毛线,积累了一定的资金,你没有,哈就甭比。其他村必然看着眼儿热。首当其冲的就是黄召庄。这天下午做饭时间,黄大想风风火火地来到郭家堡,找到郭向前家。他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的旧塑料袋,见了郭向前就说:“老嫂子在家白?让她试试。”就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件皮衣。
这是一件没有袖子的皮坎肩,染成褐色的亚光羊皮面,里面是白色羊羔毛,柔柔的,细细的,白白的,让人看了就喜欢。郭向前道:“你做的?”“屁!俺哈有这个手艺?是俺村一个隐姓埋名多年的老皮匠,现在把手艺亮出来咧。”
“这么好的东西,你拿这来,么意思哎?”
“给老嫂子穿白,你甭眼儿热,不是给你的,你若穿了上火,牙疼,流鼻血。”
“也罢,俺给你钱,替俺娘买下了。”
“提么钱哎,你管俺顿酒儿喝就行咧。”
沙荆花见是黄大想送来的东西,样子、质地都不错,便收了下来,穿在身上一试,也挺合身,便说:“一入冬俺就天天穿着,谁要问,俺就告诉他,是黄召庄做的。让他们买去。”
黄大想道:“老嫂子,现在还没处买去,不能批量生产,全是手工,太慢了。”
郭向前留下黄大想吃晚饭,便在饭桌上听他说了黄召庄的情况。这段时间,郭家堡紧折腾,黄召庄也没闲着。他们找到村子里岁数大的老者,把撂下多年的皮革生产,拾起来了。关于皮革加工,郭向前也是刚刚听说。家畜和兽类的毛皮必须经过鞣制加工以后,方才能够成为柔软、美观的轻工制品原料,再加工制作成皮鞋、皮箱、皮袄、帽子、手套等日用品,因为有弹性,保暖性能好,所以极具实用价值。二十年前,村子里曾经干过,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就停止了。黄大想道,毛皮的鞣制方法很多,简单说,包括:生皮铲油、浸水洗皮、下缸鞣制、晒皮刮软、整理毛型等几大类。稍稍说细点,就有这么多环节:生皮,浸水,去肉,脱脂,脱毛,浸碱,膨胀,脱灰,软化,浸酸,鞣制,剖层,削匀,中和,染色加油,填充,干燥,整理,涂饰,成品皮革……
“你简单解释一项。”郭向前道。他感觉很新鲜,可能的话,说不定郭家堡也干。
黄大想道:“么叫生皮铲油哎?就是对大部分家畜、兽类宰杀后的鲜皮,为了防腐要进行清理,并需要搁一段时间。清理的方法是割去蹄、耳、唇、尾、骨等,再用刀除去皮下的残肉和脂肪,洗去沾在皮上的泥、粪、淤血等杂物,然后把鲜皮肉面向外,挂在通风处晾干,但要注意防止强光曝晒。也可以采用盐酸腌法,即在皮张的肉面撒盐,用盐量约为皮重的四分之一,盐腌一周左右。不腌的话皮革就会变馊,然后腐烂。因为它本身就是肉皮,和肉没么区别,说个名词,都是‘有机物’。此外还有浸水洗皮、下缸鞣制等等好多项工序。如果细说,咱一晚上也说不完,总之,挺复杂,技术性挺强。但俺们现在受制于没有机械,也没有电。只靠手工,真正懂技术的没几人,再没有资金,怎么发展?”
“缺资金白?”郭向前问。
“哈是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