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杀伐决断的人(第2页)
按照医生的意见,吴其瞻老婆一边吃着药,一边跟儿子出国旅游,一走就是一年。回来后就身心俱疲,接近衰竭,卧床不起了。就在王格格给贝·阿基德安排好新的住处的第二天,她一命归西。王格格和邹长军都参加了吴其瞻家里的丧事。瞻仰遗容的时候,王格格十分内疚,感觉世间事一定是有暗示的,自己为贝·阿基德找旅馆,等于催促吴其瞻老婆上路,于是她果真就走了。
吴其瞻碍于蓝海市的习俗和舆论,打算三年以后再把贝·阿基德迎娶进门,但现在已经和贝·阿基德公开同居了。他每天晚上到贝·阿基德所在的旅馆去睡。他原本是知道贝·阿基德与刘一卓也是情人关系的,以前因为自己并没想娶贝·阿基德,所以,对这种事是眼开眼闭的,现在就从心里不能容忍了。
他一方面让贝·阿基德立下保证,此生绝不再跟刘一卓上床;另一方面,他给蓝海市体育局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给刘一卓结结实实奏了一本。
体育局对下属单位信鸽协会的乱事早有耳闻,但因为体育局本身乱事也不少,譬如不少的人暗中参与赌足球的活动,影响极坏,一直在调查处理之中,所以一直以来顾不上过多查究信鸽协会,也是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办法。但现在不行了,事情已经发展得很严重了。因为,吴其瞻的举报信里掷地有声地发出了警告:如果你们不处理刘一卓,我们将自行解决,卸掉刘一卓一条大腿,带着血扔到你们体育局的大院里。不信就走着瞧。
这样的威胁和叫嚣,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尤其体育局的机关干部,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听到这样的血腥事以后,全都吓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只要大院里来一个陌生人,就立即让保安截住,问清事由,把问题解决在传达室,不允许其上楼。
但同时,对神经兮兮的刘一卓做出了初步处理,给他的工资降三级,由副处级降为一般科员。并在报纸上发了消息。
吴其瞻看了报纸以后,心里方才平衡了一些。与贝·阿基德的关系越加亲密了。终于,时隔不久,贝·阿基德怀孕了。这件事十分蹊跷,这个荷兰女人已经55岁了,如果是中国女人,一般这个岁数已经绝经,不可能再怀孕。但贝·阿基德这些年却并没有绝经,这种案例在欧洲也不多见。中国的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即使怀孕,也会做掉,不敢生下来,因为担心孩子有残疾。而贝·阿基德却浪漫得出奇,她坚持要把孩子孕育到十个月,然后生下来,看看究竟有没有残疾。这件事起初她并没有告诉吴其瞻,直到公棚大赛临近了,她的肚子已经明显鼓起来了,吴其瞻才得知真相。但此时贝·阿基德更不愿意做掉了。
她就大着肚子接待了来自欧洲好几个国家的30多名鸽友,跑前跑后地来回折腾,查体时孩子竟安然无恙一切正常。
蓝海市信鸽协会因为人手少,刘一卓虽被降级,和本处室的另外两个人同级,却仍然主持工作,他在生活上五迷三道,神经兮兮,在工作上还算尽职尽责,所以,上级领导没有给他完全免职。
10月份转眼就到了,裴教授举办的一系列公棚赛事陆续登台。自打2000名鸽友迅即将6000只鸽子集中到裴教授的公棚以后,裴教授身边的几个人就忙得脚不点地了。不得已,裴教授还通过邹长军,邀请了十位鸽友前来帮忙。当然,是付工资的。饲养、训放、清理鸽舍,工作量非常之大。郭叔、杨晓燕、邹长军等人经受了严格的考验和锻炼。事实证明,裴教授是个非常有眼光的知识分子,他选择的这几个合作者,都是不同层面的痴迷的、踏实的、于是任劳任怨的实干家。他们把工作做得周密、细致,无可挑剔。
大赛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媒体监督下进行的。裴教授花钱邀请了蓝海日报、晚报、工人报、体育报、青少年报、电视台、电台、官方政务网、市民网等权威媒体,组成一个庞大的采访监督团,参与此次公棚大赛的全过程。光是花在这方面的费用,就一百来万。当下的媒体报道,都是需要费用的。过去提起“有偿报道”是会被上级领导或纪检部门查处的,会被同行和老百姓鄙视的,但现在情况变了。媒体认为我为你报道等于给你做广告,你理应出广告费。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有偿报道成为常态。记者们在这方面让腰包悄悄鼓了一下。上级领导和纪检部门装不知道,同行和老百姓也都默认了这个潜规则。
大赛在媒体监督下,顺利、公平、圆满地完成。一等奖一名,被一位比利时鸽友捧走,奖金人民币三十万。二等奖两名,被一位荷兰鸽友和一位德国鸽友捧得,各二十万。三等奖三名,被一位法国鸽友和两位中国鸽友捧走,各十万。优秀奖若干,纪念奖若干,都有奖金,只是数目不大。人们似乎看出一个问题,即欧洲的鸽友实力远胜中国人。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家的信鸽事业发展得早,经验丰富。最重要的是,人家多年来信鸽事业是在法制轨道上发展,如果出现欺诈、欺骗、捣鬼、暗箱操作等行为,将遭到法律严惩。所以,这个行业十分规范。规范了,就有利于行业的良性循环。而中国恰恰在这方面欠缺。
去年邻市发生一桩这样的事:一个公棚举办大赛,三名老外来参加比赛,他们拿来了血统纯正、传承有序、身体矫健的20来只杨阿腾雏鸽,按他们自己的预测,无论如何也会有几只鸽子进入前三。因为他们曾经参加过欧洲的公棚大赛,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但在邻市,却马失前蹄,折戟沉沙,20多只鸽子连前十都没进。他们莫名其妙,十分不解。最不解的是,他们参加的是300公里大赛,前十名的成绩都会在3小时之内。而实际上前10名的鸽子都在两个半小时就回来了,而且回来后都不进窝,却在周围天空盘旋,至少盘旋了五分钟,方才入窝。这个情况太反常了。他们向邻市的信鸽协会进行了举报。结果信鸽协会不管。他们就向公安局举报。公安局介入以后,终于查清,前十名鸽子是在250公里处放的。这是明目张胆的作弊。而这前十名都是公棚主办方的亲朋好友。于是,此次大赛被宣布无效。退回鸽友们的有关费用。问题是白白耽误鸽友们那么多时间,谁来补偿?
关于这件事,裴教授在网上也看到过。他和郭叔、杨晓燕、邹长军发誓,我们的大赛,坚决摒弃一切徇私舞弊的行为,举办这种大赛肯定是赚钱的,但我们赚的是服务费,是辛苦钱,绝对不能有半点含糊。如果九十九拜都拜了,唯独最后一哆嗦没哆嗦好,那么,也是前功尽弃。中国有两句成语耐人寻味,一句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另一句叫“功亏一篑”,大家千万不能忘了!
为了达到这个要求,裴教授、郭叔、杨晓燕和邹长军都瘦下去十几斤肉。而且个个晒得面色黎黑。胳膊上都脱了皮。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信鸽沙龙和公棚同时获得巨大而良好的声誉。同时,裴教授的公棚和沙龙也取得了一定的利润。但裴教授把这笔钱分给了郭叔、杨晓燕和邹长军。他自己分文未取。他知道郭叔、杨晓燕和邹长军眼下在经济上十分困难。他信誓旦旦地表态:我再干五年,等你们完全还清债务,家家存款二百万以上,我就洗手不干了。一番话说得大家热泪盈眶,郭叔干脆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大老爷们当着别人哭泣,那一定是触动了心底最悲伤的死角。杨晓燕见郭叔哭,也受到感染,便也跟着抽泣。而邹长军则躲得远远的,对着一条小河放开喉咙大喊:“啊——”那暴怒的声音似虎啸,似狮吼,似狼嚎,更似对信鸽界一切不公平不正常的事端的极大抗议、控诉、声讨乃至叫板!
这次公棚大赛以后,信鸽界一致呼吁,请裴文中教授主持转年春天的千公里大赛。
问题是举办千公里大赛的各项要求更严,裴教授认为他的公棚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譬如通讯报时系统,裴教授还没有条件置办。再说,千公里大赛历来由蓝海市信鸽协会操办,自己也不愿意因为承办这种比赛而抢了信鸽协会的本职工作,挨那个骂一点必要也没有。
马小六、王者兴和邹长军等拿过各种冠军的鸽王们,都没有参加裴教授的公棚大赛。他们只把目标瞄准了转年春天的千公里大赛,因为千公里大赛的奖金最多,一次足以发家。包括裴教授自己,也非常期待参加千公里大赛。他也想通过在千公里大赛拿奖,来帮郭叔、杨晓燕和邹长军还债。公棚大赛以后,他就一直为千公里大赛做着准备。他现在口碑极好,人气极高。业内一致看好他是下届冠军,并希望他能夺冠。甚至往好处猜想:裴教授参赛,只怕主办方不敢作弊。但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名声在外未必都带来好运。带来伤害,乃至牺牲生命,似乎都不足为奇。在蓝海市,凡是异军突起,蓦然间崭露头角的,没人问你背后下了多大工夫,而诋毁和伤害却会接踵而至。
一直打算跟裴教授闹离婚的程红缨,蓦然间对裴教授刮目相看了——敢情这里面不光是钱的事。其实,多年来裴教授就成绩斐然,程红缨不是不知道。但诚如一句俗话说的:伟人在家人和仆人眼里不是伟人。加之裴教授为人低调,而程红缨自己也有些成绩,所以,她历来并不看重裴教授,也基本不尊重裴教授的很多意见包括忠告。这次裴教授因为介入信鸽界而一下子大红大紫,是让她做梦也没想到的。
程红缨萌发了要写信鸽界的念头。她特别感到,信鸽界远离政治,写这样的作品没有任何风险。而各种大赛又充满挑战性、新奇性乃至刺激性,奖金又如此丰厚,这个行当距离她所钟情的“小资”最近。于是,她暂且放下了离婚的念头,转而来到郊外裴教授的住处,采访裴教授来了。裴教授为了教育她,开口就给了她当头一棒:别以为信鸽界歌舞升平,我们最得力的后勤郭叔因工作出色被刺身亡。刚刚50岁,便为信鸽事业英年早逝!
现如今还有这种事吗?程红缨几乎不相信。但裴教授的正房墙上分明挂着面相憨厚的郭叔大照片,四周围着黑纱。裴教授亲笔写的对联挂在两边。左联是:“一生穷困瞄准鸽业痴迷进军,”右联是:“半世憨厚甘于吃苦警示后人。”
那么,警示后人什么?程红缨看着对联思绪万千。善有善报,还是善无善报?她问裴教授。裴教授不予解释,说自己去悟吧。
程红缨曾经在中学教过政治课,她一下子想起伟大的唯物史观创立者马克思在他的《资本论》的一个注脚里面(英文版第31章,中文版第24章第7节),引用的邓宁(ThomasJosephDunning)的《工联和罢工》中一段脍炙人口的表述。马克思非常赞同这句话,于是用它来为自己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句话作注脚。
邓宁的那段精彩表述为:“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
程红缨问裴教授:“你还有纸笔吗?我也要留言。”
裴教授朝着八仙桌子努了努嘴。程红缨看到桌子上还摊着宣纸,摆着墨汁和毛笔。便走上前来,裁下两个竖条,也写起对联来。
上联:“人世间各行各业皆有道看你悟道不悟道,”下联:“信鸽界有名有利都来争关键会争不会争。”横批:“大象无形”。似在总结信鸽界,也似对裴教授的褒奖。
程红缨要对蓝海市信鸽界整个捋一遍,一些知名人士,诸如邹长军、王者兴、马小六、黄淑玲、刘一卓等,她要一一走访。她备下了几万块钱,打算付报酬用。现如今人们都很忙,没有人愿意陪着作家聊天。她计划第一个采访的对象,就是马小六。她找邹长军要了马小六的住址和手机号,就开始了联络。但打通了电话却没人接听。她不知道,马小六自从杀了人,整天提心吊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对生疏的电话怎么敢接?
马小六在一个周五的下班时间,在刘一卓必经的路口,将刘一卓截住了。他把刘一卓拉进路边的麦当劳,站在角落无人处,低声说:“是不是有人给你寄了一把匕首?”
啊!刘一卓最隐秘最敏感的神经被突然触动,腿下一软就跪下了。马小六并不搀扶他,而是揪住他的一只耳朵,在他耳根说:“我实话告诉你,我就巴巴地等着转年春天这场大赛了。你如果不给我弄个冠军,我就捅穿你的心脏!这样的匕首我有好几把呢!”最后,马小六告诉刘一卓,春天的大赛他将化名参加,得奖不能告诉黄淑玲。因为黄淑玲只靠劈腿就拿这么多钱,让人不平衡。刘一卓连连点头。他现在似乎突然神志清醒了。一点神经兮兮的迹象也没有了。
回过头来,马小六戴上一顶棒球帽,捂上口罩,腰里别了一把匕首,就朝着报纸上登载的裴教授公棚的地址摸去。他打车来到跟前,并不进去,而是围绕公棚转悠,准备伺机行刺。但进进出出清理鸽舍的是邹长军和郭叔两个人,他躲在树后面看着,找不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