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的鸽子如何飞过蓝天(第5页)
王格格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跑过去迎住客人。大家都看清了,眼前是位穿法官藏青制服的女官员。五官端庄,身材敦实,满脸正气。
“哎哎,你是干什么的,不打招呼就往屋里闯?”王者兴伸出双臂,挡住女法官。
“你们家出现了违法的动向,我来提醒和警示你们来了。”女法官干脆不往屋里走了,只是站在门厅处说起话来。
“我们家什么事也没发生,用不着你这个外来人提醒!”
“现如今男女平等,具有相同的责任和义务,同时,也享受相同的遗产继承权。”
“我们家没有什么遗产纠纷,你少来这儿挑拨离间。”
“你们家的《养鸽秘笈》,王格格和你享受相同的继承权利。”
“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秘笈,你甭来这儿整事儿。”
“好,既然你态度这么蛮横,我们就给你们家立案了,很快会把传票寄过来,你等着法庭传唤吧。”
女法官撇了撇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打开门走出去。王者兴把脸扭向王格格,两眼瞪得牛眼大,攥紧拳头举起来意欲砸向王格格。王格格轻蔑一笑,把头伸过去,让他砸。但王者兴还是把拳头收回去了。他刚才没有注意,就在他和女法官争论的时候,王格格又发了一条短信。所以,时间不长,又有人敲门来了。这次王者兴豁出去了,他连门都不看,谁爱开谁开去吧,他钻进了洗手间,脱了衣服冲起澡来。王格格把他耽搁了这么久,往常这个时间他早睡觉了。
这次来的是三个身材伟岸的戴口罩的男人。其中一个背着白帆布的工具兜子。看不出实际年龄。他们进屋以后对王格格做了个揖,便一个堵门,其他两个分立她的两旁。王格格对嫂子——王者兴的老婆说:“他们是我的男闺蜜。”
蓝海市是个建市800余年的不算年轻,也不算老的城市。这个城市虽临近大海,却没有海洋文化的气质。人们的封建保守思想反而十分严重。辛亥革命之后,清政府倒台,爱新觉罗家族在全国声名狼藉,但在蓝海市却不臭,其很多后裔悄悄搬到蓝海市居住,捎带着一大群清政府的遗老遗少,乃至一大群太监、宫女、老妈子涌入蓝海市。民国时期蓝海市的报纸上经常可以读到“清室王爷第七代孙XXX下月初一大婚,敬请亲朋好友提前来府上领取喜礼”。好像事情是相反的,不是敬请亲朋好友来送贺礼,而是来领喜礼。要的就是这台面。喜礼有可能是一盒点心,也可能是一包茶叶,还可能是一小篮鸡蛋。不一定很值钱,但影响巨大。当然,来领喜礼的人也不会空着手。解放后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人们不再讲究清室如何如何,而是讲究谁谁是老红军老八路的什么亲戚。时代继续发展,改革开放了,就双管齐下甚至多管齐下了,讲究的范围更扩大了。譬如,清室的后裔继续得到彰显,一个歌手水平堪忧,打出的广告是清室王爷第九代孙,于是,倏忽间声名显赫,唱得不好也把门票卖得齁贵;一个写书法的,发明了“乱写法”,被圈里骂为“鬼画符”,但他在广告里申明是黄埔军校出身的国军爷爷传授的,于是,一幅字也卖到万元;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王格格本不姓王,是太爷在蓝海市落脚时害怕世事多变,改“爱新觉罗”为“王”姓了。一个“王”字,反而寄托了太爷更多的心思。王格格本名叫王爱鸽,与孪生哥哥王者兴一同出生于改革开放之初,父母亲对儿子寄予厚望,对女儿就网开一面,让她这辈子爱鸽养鸽即可,也算继承祖业。而同学同事朋友都爱叫她王格格,因为她祖上是清室王爷。王爱鸽于反感之中半推半就了。她清楚地记得,她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的时候,一提太爷爷是清室王爷,对方没有不笑脸相迎的。反倒是她对工作挑挑拣拣,跳槽了好几次。最后到轴承销售公司的时候,老板一听她祖上是清室王爷,连试用期都没有,还直接把工资给她定到5000块钱。比蓝海市一般公司的工资高出2000元。她反感人们没有是非观念,反感人们热衷于门阀和出身,但门阀和出身给她带来很多好处和方便,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现如今时兴犬儒主义和实用主义对不对?
王格格心里经常会想起一位哲人的话:“一清如水的生活,诚实不欺的性格,无论在哪个阶层里,即使心术最坏的人也会对之肃然起敬。”她膈应某些社会现象,却没有排斥。她不是生活在真空。她没有办法。况且,她这样出身、性格、气质的女子,身边的盲目崇拜者、女闺蜜或男闺蜜必然是不会少的,愿意为她两肋插刀的也大有人在。
嫂子——王者兴的老婆问王格格:“这三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王格格道:“来搜查《养鸽秘笈》的。”
“这是我们家,不是自由市场,你们不是开玩笑吧!”
“家是你们家,可《养鸽秘笈》有我一半。”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立马打110!”
一个男人迅疾一闪身,将王者兴老婆的两只胳膊卡住,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她还要喊叫,另一个男人从口袋掏出手绢塞进她的嘴里。王格格对他们说:“搜!对上锁的柜子用撬棍撬!撬不动的就用电气焊!”
天,真要大动干戈了。屋子里立即响起了开箱倒柜叮当五六的声音。最后,他们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一米见方的铸铁保险柜上。正在这时,王者兴洗完澡慢悠悠踱出洗手间。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被翻腾得乱七八糟的情景,立即大叫:“王格格,你王八蛋!”
王格格道:“闭嘴,否则把你绑起来!”
王者兴道:“母夜叉!母老虎!”
王格格断喝:“把他绑了!”
两个男人放下手里的工具,从白帆布兜子里取出一根麻绳,只三五下就将王者兴绑个结结实实。王者兴根本就不敢反抗。他见几个男子戴着口罩,身材伟岸,就知道来者不善,今天算碰上硬茬,“倒了血霉”了。
王者兴眼看着两个男人把保险柜用焊枪ci开了。里面层层叠叠的人民币、美元展现在大家面前。王者兴一下子就晕倒了。他像一个腼腆的少女突然被歹徒扒下了**,大脑被一种说不清是羞耻感还是自尊感遭践踏的电流所击中,人事不省了。
王格格对不属于自己的钱币没有兴趣,单单翻找《养鸽秘笈》……
王格格把这个过程讲得曲折,紧张,悬念迭出,邹长军几乎要把宝贝鸽子归巢的时间忘了,他听着王格格的讲述,脑子里突然发出“轰”的一声,急忙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却见时针只差一点点就指向“5”了,而分针则指着“11”:“你替我盯着点荧屏啊!”邹长军拔脚就往屋外跑,客厅的门都忘了关。
这个季节的下午5点,太阳还没有落山,火炽火炽第烤着大地,烤着楼房;大地蒸腾其热浪,楼房反射着热浪。邹长军站在不远处高楼投下的阴影里,虽然太阳晒不到,却仍然感觉被周围的热浪包围着,烘烤着。他仰起头四下张望,天空中有些霾,但还不算太浓太厚,除了让人呼吸道感觉有些呛,天空能见度还行。
此时此刻,信鸽协会大赛组委会的十平米宽阔的荧屏上,清楚地报出2078和2079两只鸽子的归巢时间:36小时零3分52秒,时间为大赛开始后次日下午的5点零3分52秒。
邹长军跑上楼以后,发现两只鸽子都进了窝,顾不得看鸽子,先给刘一卓打电话,问第一名的成绩是多少。刘一卓说,24小时48分。邹长军一声长叹收了手机。他的鸽子延长了12小时多一点点。如果不是与鹰隼搏击,不是因为受伤在草丛里休整了12小时多一点点,他的两只鸽子说不定真能夺冠。
他急忙把手伸进小雄和小雌的窝里,先掏出一只,是小雌,啊,体重明显减轻了,几乎减轻了三分之一。对于体量不大的小鸽子而言,千公里似乎有些勉为其难了。他亲吻了小雌一下,便把缚在小雌脖颈上的微型摄录仪摘了下来,然后把小雌放进他平时喂食的空间里。邹长军养鸽子与旁人不同,他不是随便喂食,不是满地撒食,而是另外辟出一块封闭的空间,做为鸽子的“食堂”。小雌面对食钵和水碗,没有立即啄食,而是扭回头看着邹长军,似乎在问:“我的夫君呢?”
邹长军意会到这一点,便回手又把小雄从窝里掏了出来。谁知,小雄已经垂头耷脑,死了。邹长军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头晕目眩,双目紧闭,就要摔倒。此时王格格恰巧跑过来,一把扶住了邹长军。她一眼就看见了小雄的额头羽毛被啄光,头皮裂开,露出粼粼白骨,眼角还有紫红色的血渍。啊!王格格“哇”的哭出了声。
小雄身负这么重的伤,不仅排除万难坚持飞了回来,还在家门口骄傲优雅地叫了几下膀,回窝以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如果说信鸽也有精神和心理,那么,这是怎样的精神和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