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此尴尬的生活(第2页)
“不卖。我告你吧,最低价,一百八。”
“成交!”
“这个笼子,还得加上十块钱。”
“你也忒抠了,笼子还不赠送?”
“我凭什么赠送?这是我费了好几天工夫用铁丝编出来的。”
“也罢。不过,实话告诉你,我是冲着你身后这个小妞才买你鸽子的。”
小伙子从口袋掏出钱包,数好钱递给郭叔,两个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郭叔手里剩下了一个笼子和里面的一对瓦灰斑子,悠悠地拎着,慢慢走,来回走。一个小时过去,无人问津。
“走,咱们到小饭馆打打牙祭。”郭叔拉着杨晓燕向鸽市外面走,挤出人群。
“我不去,我家里有饭。”
“那哪行?你没听那小伙子说吗,是冲着你才买我的鸽子的。”
杨晓燕没说话,却嘬了嘬牙花子。这个鸽市一个星期才有一次,一个月才有四次,假如每次只卖出一对鸽子,毛利才190元,一个月最多赚毛利760元,这点钱怎么能养家呢?况且,这还得说每次必须卖出一对。谁能保证每次肯定卖出一对呢?而且,把鸽子养这么大,需要多少成本?杨晓燕很清楚,如果喂豌豆、红小豆或玉米粒,成本是蛮高的。于是,她的心里涌起酸来。郭叔家里的情况她也看见了,穷么呵呵,根本没什么像样家具。老婆不跟他闹离婚,算是厚道人了。还有,她在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延安时期领袖们生活十分拮据,如果饭菜里稍稍有点荤腥,就充满幸福感地叫做“打打牙祭”。想必郭叔在经济上已经非常困难,所以也经常使用“打打牙祭”这个早已被中国人忘记的词语。唉!
“郭叔,随便买两个烧饼垫吧垫吧就行了,吃什么饭馆呀。”杨晓燕已经无偿要了他一对鸽子,怎么好意思再“沾”他啊。而她之所以还打算吃郭叔一个烧饼,是因为她自己也身无分文,而且,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给郭叔当助手,既然外人会因为她的存在而买郭叔的鸽子,那么,她就加入进来,两个人一起养鸽子卖鸽子呗。
郭叔坚持拉着杨晓燕进了一家小饭馆。他把鸽笼摆在脚旁,招呼服务员,要了一个蓝莓山药,要了一个八珍豆腐,一碗米饭,一碟花生米,一瓶啤酒,一个馒头。饭菜上来以后,他把蓝莓芋头和八珍豆腐、一碗米饭推给杨晓燕,自己守着花生米、馒头,就着啤酒又吃又喝起来。杨晓燕看着这一切,没法动筷子。
“你这孩子,怎么不吃?女孩子都爱吃蓝莓山药,也爱吃八珍豆腐。”
“您不吃我就不吃。”
“你错了,我就爱就着花生米喝啤酒,然后咬一口馒头,就好这一口。”
杨晓燕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嗓子眼哽咽着,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蓝莓山药,但却伸向郭叔的嘴边。郭叔连连摇头,推了回来,“咕”一口咽下啤酒,又夹一颗花生米,香香地嚼着,嘴里呜呜涂涂地说:“孩子,你不要这样,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想让你跟着我一起经营。刚才你不是看到了,那个小伙子因为看见你跟着我,才买那对鸽子。”
杨晓燕此时蓦然间想到一个情景:一个拄拐的瘸子,牵着一个瞎子,伸手找路人讨要小钱的时候,往往比他自己单独讨要效果要好,因为他身后的瞎子更让人同情。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扮演了类似那个瞎子的角色呢?唉!她不愿意深想,突然伸手夺过郭叔手里的啤酒瓶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然后才还给郭叔。郭叔一点没有反感,反而哈哈笑了起来:“晓燕,看起来你同意了!”
杨晓燕“呜”的一声就哭出声来。郭叔也不劝阻,但也不再喝酒吃菜,而是愣愣地看着她。她哽咽着说:“以后您不要拿我当神仙供着我就跟您干——现在,您就一起吃蓝莓山药和八珍豆腐,否则我马上离开您。”
“晓燕,你真是好闺女,我吃,我吃。”
郭叔嘴上是这么说,下筷子的时候却只是在蓝莓山药上沾了一点点,抹进嘴里,仍旧吃他的花生米。杨晓燕见此,招呼服务员过来,又要了两个碗,把蓝莓山药和八珍豆腐各拨出一半在两个空碗里,推给郭叔,然后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碗里的饭菜,连看郭叔一眼都不看了。郭叔摇摇脑袋,无奈地跟着吃起来。看得出来,郭叔很缺嘴儿,那半小碗蓝莓山药和八珍豆腐没见他怎么吃,就风卷残云一扫而空。啤酒瓶也早已见底。接着,三下五除二,将手里的半拉馒头cei了。
郭叔结了账,两个人走出小饭馆。他们听到身后有人议论,不知道是服务员还是顾客,他们连头都没回,理都没理。那些人议论的话是:“这老梆子这么穷还养小三儿!”“不,我看是亲爷儿俩!”“……”
管他呢。咱干咱的,谁知哪块云彩有雨?杨晓燕回到家,把那对点子也拿回来了,既然要天天跟着郭叔,哪还有时间在家里摆弄它们呢?一老一小两个人开始了合作。杨晓燕给郭叔打下手,把小卧室和阳台收拾得干干净净,方厅里已经没有呛鼻、辣眼的鸽粪味儿了。
晚上郭婶下班回来,杨晓燕还没走。郭婶自从下岗以后,就在一家包子铺做勤杂工,每个月工资也不高。如果她有经济实力,估计早就跟郭叔离完婚了,眼下的情况明摆着,真的离婚的话,她自己也没法过。两口子现在就这么不离不合地疙疙瘩瘩地将就着。待她一进门,猛地看见家里有个外貌还算不错的姑娘走来走去的,而且屋里一点呛鼻的气味儿都没有了——其实确切地说是屋里的气味儿不再呛鼻,不再让人没法忍受了,总之气味儿还有,只是轻得多得多了。她一下子在心里就涌出酸水了:一来,郭凤林这王八蛋见我要离婚,就领来了这么年轻的预备队,跟我洋气,气我呢;二来,如果天天屋里这么清爽,我何至于跟你闹离婚?郭婶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揪住郭叔就噼哩啪嚓打将起来,嘴里叫着:“你个老便壶儿,成心气你的老婆,我跟你拼了!”
郭叔只是招架,并不还手,眼睛还一个劲瞟着杨晓燕。杨晓燕见此不知所措,乍着两手干看着。就见郭婶突然抱住郭叔,又哭又笑地嚷嚷:“你早把屋里收拾利索了,我何至于天天跟你闹啊!”郭叔当着杨晓燕就亲了老婆一口,说:“当家的,以后咱们永远干净下去,永远不离婚,你知道我多爱你吗?”
郭婶又捶打郭叔:“当着人家小姑娘你胡说什么爱不爱的,老老实实过日子比什么不强?今天怎么会日头从西边出来,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
“嗨,还不是人家晓燕吗?对了,老婆,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
郭叔郑重其事地把杨晓燕介绍给郭婶,说了要两个人合作的打算。而且,说今晚留晓燕吃饭,算是对开始合作的庆祝——鞭炮咱就不放了,既污染环境,咱又没那闲钱。晚上咱就吃捞面吧。
“可是,家里什么菜都没有啊。”
“咸菜坛子里腌着香椿呢,咱捞出来用清水涮涮,拌面吃口味独特。”
“要么,你去市场买几个鸡蛋。”
“哎。”郭叔答应了,却没有动。愣了几秒钟,才打开门出去。一会儿工夫,郭叔就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不大的纸兜,里面是几个鸡蛋,那么小的纸兜,不可能装很多鸡蛋。
如果说杨晓燕的家里,虽然也生活拮据,但需要吃捞面的时候,总是要出去买点菠菜、油菜之类焯了做菜码,还会用鸡蛋西红柿打卤,或用肉丁炸酱,总不至于用咸菜拌面条。可是,郭叔振振有词地炫耀说,那半坛腌香椿,是女儿单位的领导家里香椿树上长的,绝对的绿色食品。杨晓燕心里又开始酸酸的了。敢情郭叔家里做为一个亮点的腌香椿还是别人白送的。可不是么,市场上的香椿一小把就卖好几块钱。现如今蔬菜价格在不知不觉在悄悄看涨,像郭叔这样的家庭不是想吃什么就敢吃、就能吃的。买鸡蛋也不是论斤买,而是买几个。如果不是自己在场的话,估计这鸡蛋也不会买的。
天早已黑了,郭叔的女儿还没有下班。由此,杨晓燕又得知,郭叔的女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郊区给一个刚起步的乡镇企业做秘书。因为路途远,每天起早贪黑,坐地铁还要耗去很多费用,单位因为没有效益也不给报销。这一家三口收入都很低。他们肯定还要给女儿存嫁妆钱。现如今蓝海人的惯例是嫁闺女必须陪送一辆汽车,哪怕最便宜的小夏利呢,也不能让闺女空着手嫁出去。这顿饭让杨晓燕怎么吃得下去?但郭婶已经洗洗手开始和面了,一边还嚷嚷说:“晓燕,一会儿你可多吃啊,我多和出一半的面来。”
增加我一个人就多和一半的面,是不是太夸张了?我哪有这么大的肚皮啊。杨晓燕想阻止郭婶,却没有开口。因为她突然联想到,郭家一定是借着招待自己而全家改善一次。既然家里生活这么困难,全家人都在省吃俭用挤出钱来买鸽粮,又明知道经营鸽子赚不了大钱(经营信鸽有可能赚大钱,可郭叔哪有这么大的底金啊),为什么还死抱着鸽子这个行当啊?杨晓燕有些想不通,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马上就想通了。因为郭叔和自己是同一类人。爱鸽子。有这癖。
郭叔爱鸽子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他连满屋的鸽粪都舍不得天天清理,对于呛鼻、辣眼的气味儿竟然能够忍受,连老婆闹离婚也不能改变他,还让人说什么呢!
郭叔的女儿叫郭静。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也是师专毕业的。和杨晓燕还是校友。饭桌上她们热热闹闹说得很开心。大家一致表示,一定要把郭家鸽舍经营好,不赚大钱誓不罢休。此时,郭静就出了个主意,说大名鼎鼎的得奖专业户王者兴既积极参赛,又卖鸽子,家里富得流油,他就在咱们市里,离咱家并不算远,你们怎么不去拜访一下?虽然他是养信鸽的,可是,不论什么鸽子,只要是养和卖,跟咱们就有相同的共性和规律,多学习借鉴总是会有帮助的。
郭叔看着杨晓燕,意思是征求她的意见。杨晓燕点点头说:“好。我明天就找他们去。我到公安局去查他们的地址。这件事只能我办,郭叔去人家肯定不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