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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难死胡二海(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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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难死胡二海

再回过头来看刚救出的两个人,每人一身灰土,像是土人,姑娘蹲在地上和母亲相拥着抽泣,大娘闭着眼长长地喘息。胡二海凭经验赶忙问每个人谁还有水,都没有。他撒腿就跑。这时,大家才看清,地上的两个人都光着上身。魏雨缪就脱军装,同时喊了一声“贺文星”,看丹顶鹤一眼。丹顶鹤立即会意,学着魏雨缪解开军装,把里面的衬衣脱下来。就是这个姑娘和魏雨缪叫丹顶鹤这一声名字,引出了后来的事情,让魏雨缪的人生轨迹雪上加霜。此时一人一件湿乎乎的带着汗味的衬衣,给那娘俩搭在身上。

姑娘满脸灰土,额头挂着血渍,看着魏雨缪想说什么,可是嘴唇翕动着什么也没说,便“哇”地痛哭出来。似乎要把积蓄了两天的惊吓、恐惧、绝望、苦痛等等感受一股脑倾倒出来。魏雨缪代表大家安慰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哇!咱们有政府有军队,他大爷的什么也不要怕!”大娘倏地睁开眼,一支胳膊伸向魏雨缪,喘息着说:“谢谢你们,我闺女,托付给你们了。”话说得颤巍巍的,让人心悸。魏雨缪眼里噙了泪,握住了大娘的手说:“您放心吧。”忙让人帮着娘俩把衬衣穿上。唐山人喜欢光着上身睡觉,此时姑娘**耸起的**如同泥塑,看不到一点皮肤。魏雨谋刚刚给她系上扣子就赶紧背过脸去。但姑娘突然蹲下身子说憋不住了,要撒尿。魏雨谋眉头紧锁,急忙让大家背转身子,形成一个圈子,把姑娘挡在里面。但姑娘却尿不出来,急得“呜呜”地哭。魏雨谋只得吩咐丹顶鹤马上去找卫生员,越快越好!

魏雨谋背对着姑娘,皱着眉头耐心劝说:“坚持住,坚持住,卫生员马上就到。”他的声音伴随着姑娘“呜呜”的哭声直到卫生员背着药箱跑过来。卫生员很有经验,看到姑娘的情况,立即说:“急性尿潴留,砸的,很危险的病。我刚刚处理了好几件了。”就从药箱里掏出了胶皮的导尿管。让姑娘褪下裤衩。谁知姑娘却指着魏雨谋说:“我让他弄。”卫生员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挑人啊?”姑娘固执道:“我就让他弄。”不得已,卫生员只得把要领告诉魏雨谋,让他来操作,卫生员在一旁相帮。魏雨谋无奈地摇摇脑袋,将自己的两手在裤子上抹抹灰土,接过导尿管。卫生员在魏雨谋耳边小声叮嘱:“轻轻地往上方插,插进尿道;稍一靠下,就进**了。”

——这样敏感的字眼儿简直让魏雨谋如同五雷轰顶,怪不得姑娘不让生人经手。一时间他只觉得大脑浑沌两耳轰鸣眼睛发花。他使劲眨了眨眼,稳住心神,帮姑娘褪下裤衩,把胶皮管伸到姑娘下身。他是指挥救出姑娘的人,姑娘只对他信赖,所以非让他经手不可。而他长这么大,根本没见过女人的**,对其构造更是五里雾中。拿着导尿管伸下去的时候手是抖抖索索的,根本找不准位置,好在姑娘及时做了引导,一次性顺利将导尿管插入了,于是,洋溢着浓浓的尿臊味的浑黄热流喷了出来。接着,姑娘一只手扒住魏雨谋肩膀,就昏了过去。卫生员见此,急忙为姑娘做了善后处理,把裤衩给姑娘穿好,为姑娘灌下两小瓶十滴水。少顷,姑娘便醒了过来。魏雨谋留下一个战士照顾这娘俩,赶紧带领全班离去。

走在瓦砾之上,“女性器官”这个炸雷一般的字眼儿与那爿暗红色的柔软花瓣儿再次出现在魏雨谋脑海,他感觉,这个强烈的太过刺激的意象已经深深刻在心底,今生今世永远挥之不去。姑娘只让他“弄”,连卫生员都不相信,足以说明这种事的庄重、纯洁和神秘。所有的成年男子,对异性的器官都有喜爱、窥视乃至占有的欲望,这是人性和本能使然,魏雨谋的做教师的父母亲对这一点十分清醒,所以,自从魏雨谋懂事以后,他们只要抓住机会就教导他:不要对不相干的女人身体感兴趣,将来你娶了媳妇,媳妇的身体才是你的,分不清这个关系,就可能导致流氓行为,那就一辈子都完了。学校里一个男教师因为婚外情,运动来了就挨批斗,最后忍受不了自杀了之。血的事例让魏雨谋早早在心里筑起一道藩篱:不是自己媳妇,就远远闪开,甭给自己添腌臜。霍萍对他的热情,虽然让他战战兢兢,但两个人毕竟具有成为夫妻的可能。而眼前的姑娘,以这种突如其来没法推诿的方式,蓦然间闯入了自己的童男之心,强制自己“开”了“蒙”。他感谢姑娘出于极端信任而为他开蒙,为他上了这别开生面的一课;但他又抵触、谢绝、憎恨和恼火姑娘强塞给他的开蒙。这种开蒙应该属于恋人,应该是自然生长水到渠成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怎么能如同不速之客突如其来!他还没有思想准备,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打破了童贞。他的心脏不由得怦怦乱跳,一个劲默念:霍萍,我对不起你,为救人我没办法,请你原谅我!但转而一想,又猛地释然:干啥呢,霍萍还不知道属于谁呢。人要学会开脱自己。世事无常,沧海横流,谁能知道明天的事?!

脑子里很乱,心情也郁闷。走了没多远,魏雨谋感觉肩膀疼得不行,便脱下外衣让丹顶鹤看是怎么回事。丹顶鹤便看到他的左肩膀被屋檐划破了一大片皮肉,血水正混着灰土流出来。魏雨缪又挂花了。丹顶鹤禁不住又撩起魏雨缪的裤子,见他那只没穿袜子的光脚,缠着的绷带已不知去向,伤口处**着,上面蒙了一层土,丹顶鹤连连摇头,简直不忍心看。魏雨缪则会意地咧咧嘴道:“先救人吧。”

这时,高家锁来通知魏雨谋带车去临县送伤员,说连里的指挥车就停在路边。魏雨谋把全班托付给排长,就一瘸一拐地跑走了。待他跑到汽车跟前,见车上已经装满了伤员,横躺竖卧,一片喊“水”的声音。而且,一个底气足些的男人喊道:“现在车上已经死了一个了,再没有水,我们都得死啊!”

救治伤员,水,这两个问题立即成为困扰魏雨谋的揪心事。他一方面急忙指令司机赶紧启动出发,另一方面迅疾思索:怎么办?汽车开出十分钟以后,正在路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的时候,车上的那个男人又喊:“水呀,又死一个!”

魏雨谋只觉得急火攻心,于无奈中当机立断,对司机道:“把车开进庄稼地!”司机不明就里,一打把,汽车就向庄稼地里冲进去,然后“嘎”的一声就踩了刹车。魏雨谋道:“咱俩下车,把车上的人都搬下来!”司机会意,两个人跳下车,打开车厢的挡板,迅疾将伤员一个个搬下来。伤员们在庄稼地里横躺竖卧,依旧一片呻吟呼喊之声。魏雨谋又手脚并用,劈下半截庄稼递到一个伤员手里,再劈下一根庄稼,递到另一个伤员手里,以此类推;司机便也急忙照此办理。伤员们开始用仅有的微弱的力量含住庄稼,啃噬,吮吸……

魏雨谋对司机一挥手,两个人上车,汽车倒出庄稼地,重新向市区疾驰。循环往复,魏雨谋往庄稼地运进三车伤员。回到连里以后,把这个情况汇报给高家锁。高家锁眉头紧锁,沉了十秒钟不吱声,然后对通讯员说:“你赶紧去团部,报告首长说有三车伤员暂时寄放在前方路边庄稼地里。”

这三车伤员最后是怎么处理的,魏雨谋不知道,他也顾不上问。待腾出手来询问高家锁时,高家锁也不知道。但他说团里肯定会处理这件事。他们只能一起祝福伤员们能有个好的着落和结果(后来从团长嘴里得知,这三车伤员被悉数送到医院,而那些鲜嫩的庄稼救了他们,为他们延长生命争取了时间)。

7月29这一天,从天刚蒙蒙亮到渐渐暗下来一整天,大家在大量付出体力和大量出汗的同时都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人人都喉管冒烟,肚里咕咕乱叫。

傍黑的时候,部队才驱车到二十里外的陡河水库做野炊。在高高的陡河大堤上,看到水库只剩下一个水底子了。

丹顶鹤实在是渴坏了,水被打上来以后,他一口气喝了足足一铝盆的水,接着就头晕恶心失去知觉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摇醒,卫生员和胡二海正守在他的旁边,魏雨缪在一旁焦急地来回踱步。卫生员让他喝了两小瓶十滴水,说:“你中暑了,在十分缺水的情况下不能一气喝这么多水,对肠胃很不好,也容易虚脱。”魏雨缪凑过来问:“好了吗?”丹顶鹤抖抖精神说:“好多了。”魏雨缪说:“那就吃饭。”胡二海应声端了一碗面疙瘩汤过来,说:“早就凉了。”丹顶鹤说,胃里翻腾没食欲。

没想到魏雨缪鼓起眼睛“嘭”地当胸给了丹顶鹤一拳,说:“不皮实!——‘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说得一本正经十分严肃。过后又说:“别以为你城市兵怎么的,刚刚走出学校门,根本就没摔打过,这不要紧,我给你背语录,赶你这懒鸭子上架。”丹顶鹤当时心酸得想哭,暗想魏雨缪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人家明明难受嘛!但他憋住了,他害怕魏雨缪出他的妖蛾子。魏雨缪这人太聪明,想出谁的妖蛾子你就没跑。他抢过饭碗就吃。强忍着胃里的翻腾。而且还故作大咧地找到卫生员说:“告你啊,我们班长的肩膀伤得不轻啊。”卫生员说:“行,够向着你们班长的,早上过药啦,放心吧。”又叮嘱,“你们一定要尽量避免挂彩,天太热,出汗多,伤口很难愈合。”丹顶鹤问下午那个被救出的大娘怎样了,卫生员说包扎了外伤,没有危险,只是体质很弱。

晚上,连里召集班长开会汇报工作,老百姓的衣食住都成了当务之急。一天下来大家尚能吃上一碗疙瘩汤,老百姓吃什么,喝什么?魏雨缪反复提出水的问题。这时指挥排长调到兄弟连,空出了位子,火线上表现突出的魏雨缪被指定负责全排的工作,在新兵眼里,似乎魏雨缪距离正式提干只剩一步之遥。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身背记大过处分,提得了干吗?负责排里的工作,并不一定能提干。会议开到很晚,魏雨缪回来时,大家都已睡下,那天,他们就露宿在马路边,身下只铺了一件雨衣。脚下不远处就有几具尸体,开始丹顶鹤吓得睡不着,攥着胡二海的一只手不撒手,可是太累了,不久就昏昏睡去。这时一群脱缰的马匹橐橐跑过,惊得岗哨大声呵斥,把大家都吓醒了。魏雨缪现在烟瘾很大,一抽就连着抽两三根,此时就索性坐起来抽烟,他嘴上叼了一支烟,两手在身上来回摸索,胡二海急忙跟着坐起把火柴举过去。

魏雨缪点着烟,小声问道:“是不是下午一个老太太没救活,在你手上?”这话正戳在胡二海的痛处,便吞吞吐吐说不清楚。魏雨缪道:“磨磨叽叽、粘粘糊糊,能不耽误事!”魏雨缪现在的语言方式,其实是沿袭了霍萍的语言习惯。霍萍的许多东西已经不知不觉间浸入他的骨髓,变成了他自己的东西。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把丹顶鹤吵醒了,便插话说:“二海干得不错,背伤员是最多的。”魏雨缪却翻了脸说:“只求数量不求质量?人死了可是不能再生的!阶级感情哪去了?”丹顶鹤又说二海确实是尽了力的。这时查岗的高家锁走过来,把魏雨缪叫到一边说事。

胡二海兀自卷曲了身子抽泣起来。嘤嘤的哭声立即引起身旁老兵曾金友的抗议:“二逼,哭个逑!”丹顶鹤也觉得这哭声与他粗壮的外表很不协调,可是丹顶鹤也曾经想哭过,所以对胡二海便惺惺相惜,他禁不住给了胡二海一拳,就像魏雨缪打自己一样,狠狠的。说:“委屈啥?你问心无愧不就得了?堂堂的汉子这么小性儿!”胡二海肩膀抖动起来:“我恨我自己,我自责啊!”丹顶鹤相信胡二海是真心的,一点没有造作,丹顶鹤只是叹息魏雨谋不该跟胡二海过不去。

天刚亮,魏雨缪就召集了班务会,因为缺水,大家都没洗漱,一人一脸油汗,很不舒服,身上的衣服也被露水打得潮乎乎的。魏雨缪先是每人发了一支烟,连向来不抽烟的丹顶鹤也给扔过一支,算是对于他到排里主持工作的小小“请客”,有些初展宏图的架势,说,“按照连里的部署,侦察班要安排一个人,代理班长主持工作,大家看,谁合适。”大家面面相觑,新兵觑向老兵,曾金友和几个老兵便跃跃欲试,互相推举,一时形不成一致。魏雨缪道:“有民主还得有集中,这样吧,火线上最能考验人,目前看来胡二海同志是干得最出色的,我看就让他主持工作吧。当然啦,仅仅是主持,不是提起来。”

这个决定完全出乎大家意料,一下子都愣住了。丹顶鹤不解地瞥向魏雨缪,夜里他气势汹汹向胡二海发难的样子就在眼前,时间刚刚过去几个小时。难道正因为看好胡二海所以才苛求胡二海?让人如坠五里雾中。此刻他脸上似乎洋溢着几分得意,以一个“准排长”的口吻居高临下地说:“就这么定了,从现在起,大家要支持胡二海同志,谁要出妖蛾子别怪我不客气。作为胡二海同志也不能骄傲自满,不是说你立马就高人一头了。但也不能战战兢兢怕这怕那;既要谦虚谨慎又要大胆负责。”

在班务会的整个过程中,胡二海始终是吃惊地张着嘴在听,他一定在猜想,会议想来是要清算他的,形势怎么就急转直下了呢?轮到他表态时还没想明白,就憨头憨脑地说:“我干不了”。老兵们交头接耳,很是不屑。曾金友又骂:“二逼吧你!”但这让魏雨缪很丢面子,翻脸了,说:“大家都给我听好,眼下面临的形势是严峻的,还有什么困难很难预料,现在我说句难听的——不想干的立马脱军装走人!”

大家立即纷纷表态,在一面倒的气氛中散会。

胡二海主持工作了。他干得了吗?别说老兵,连新兵丹顶鹤都起疑。但一切都让魏雨缪说中了,接下来的几天干得很苦。让人想不起闹意见。

天气炎热,散落在市区角角落落的尸体开始腐烂发臭,流出的黑色污水下雨一样把地面都泡起来了,比臭鱼烂虾臭一百倍的恶臭弥漫在市区上空,大量蚊蝇孳生着,必须立即包裹尸体运出市区掩埋。埋在废墟下的尸体,根据气味发出的方位扒出后也要及时运出去。尸体腐烂膨胀肚子鼓鼓的,皮肉一抓一出溜,粘在手上油腻腻的,夜里装车的时候,会把握不住尸身从手里滑下来,这时就得什么全豁出去了,一把抱住,任凭满身污染(那肮脏恶臭污黑的尸液一经粘染衣物就别想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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