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事多诡谲(第2页)
那桂南侠不明就里,立马就来了。师一号让他给刘二菊倒杯水,桂南侠何其聪明,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借着给刘二菊递水杯,就看了刘二菊一眼。结果这一看不要紧,还真让他心动了一下。不过,也仅仅是心动了一下,立即就恢复了平静。因为,冀红琛是他的目标,冀红琛虽然不如眼前这个女子俊俏,但冀红琛的背景是这个一看就知道来自农村的女子根本没法比的。而且,如果说俊俏,还能俊俏到哪儿去?能比得过小林琳吗?那小林琳桂南侠也是拥抱过的。俗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要想让见过世面的桂南侠降低标准,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师一号的一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桂南侠的要害。师一号说:“桂参谋,这位女同志是龙泉庄的妇女主任刘二菊,是拥军模范,也是我的亲戚,一会你和她谈谈。”便支走了桂南侠。桂南侠走出师一号的办公室,心里就犯起嘀咕:刘二菊是师一号的亲戚,这事儿可不能等闲视之!就算不和她谈恋爱,可也不能得罪!
而这边的刘二菊一听师一号说她是亲戚,一下子激动得面红耳赤,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脸。师一号又问刘二菊:“二菊,你对桂参谋印象怎么样?”
刘二菊捂着脸说:“我没看到他长什么样。”
师一号哈哈大笑:“我让他给你斟水,不就是想让你看看他吗?”
刘二菊窘迫极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师一号继续说:“他是炮科参谋,正连级,今年30出头,在年龄上与你正合适,而且,他也没对象。”
刘二菊放下手,露出了胀得通红的脸,想了想说:“他是不是因为条件太高才没对象?我这样的条件他能看上吗?”
师一号说:“先谈谈试试呗,搞对象也得看政治条件,你的政治条件就不错,这是首要的一条,是不是?”
刘二菊赞同地点点头。没错,那年月,即使是搞对象,政治条件也是放在首位的。师一号只字没提二连把炮弹打进水井的事,也只字没提刘二菊写告状信的事,只是一门心思给刘二菊提亲,而且把刘二菊说成自己的亲戚,这让刘二菊即意外又激动,她直感到部队首长真好,自己写告状信真是不应该。但转念一想,我要不以告状信的形式与师首长沟通,人家会跟我见面吗?会帮我介绍对象吗?更别说把自己当亲戚了!
刘二菊一时间又十分得意自己的设计,感觉自己非常有智慧,即使和桂参谋谈不成恋爱,这个面子也挣足了。人活一口气,人活得就是面子。于是,接下来在和桂参谋交谈时,她就非常自信,非常胸有成竹,于是,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尽自己所能,发挥出最好水平。还别说,她还真给桂南侠留下极好的印象。一时间让桂南侠感到:找干部子女做对象毕竟太累,需要天天陪着小心,而且,这些日子自己在冀红琛身上下了不少功夫,那冀红琛根本就不买账,这真让他气馁。而刘二菊这样的女人,会对自己温柔一辈子,忠顺一辈子,让自己实惠一辈子。况且,刘二菊政治水平不低,日后会有很好的前途也未可知。最关键的是她是师一号的亲戚,师一号对她的前途以及她的丈夫的前途不会不闻不问,这个衍生的问题桂南侠不能不想。
桂南侠的父亲在旧社会是商人,1956年公私合营的时候把家产充了公,曾经披红戴花风光了一阵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一直谨慎做人,生活还算顺当。1960年闹粮荒的时候,一个与父亲私交不错的老革命找上门来,说借一笔钱度荒。桂南侠的父亲二话没说就倾其所有,将压箱子底的钱都拿给了那个老革命,还说:“甭还了,救命要紧。”因为,他感觉神通广大的老革命既然向自己张嘴,肯定是难到一定程度了。这个善良的念头拯救了老革命的家人,也成就了桂南侠。后来度过粮荒以后,在1962年,老革命不光把钱还上了,还把十八岁的桂南侠弄到了部队里,算是对桂家的回报。如果没有这个过程,桂南侠要命也当不了兵,进不了部队。而桂南侠来到的这个部队,就是老革命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桂南侠入伍的时候父亲谆谆教导说:低调,低调,再低调,永远夹起尾巴做人!
桂南侠在部队踏踏实实,兢兢业业,确实干得不错。此时那个老革命就对部队首长说了一句话,让他们关注桂南侠。说“关注”,其实就是重用。于是,时隔不久桂南侠就提干了,先是排级,不久又晋升到连级。但桂南侠毕竟年轻,当人生道路稍稍走顺一些以后就免不了会翘一下尾巴。他先是对美貌的小林琳动心,接着又看上副军长的女儿冀红琛,应该说就是翘尾巴的表现。面对来自农村的朴实的刘二菊的时候,像面对一面质地良好的镜子,让他照见了本真的自己,并疾速地检省了自己在恋爱问题上的表现。他感觉梦想拥有小林琳完全是一种奢侈,那么美貌的姑娘怎么会属于自己呢?自己何德何能啊?而梦想与冀红琛携手,则完全是梦想钻进冀红琛父亲的保护伞,寻求事业上的更大支撑和背景。老革命虽然对自己的父亲感恩帮过自己,但凡事适可而止,自己不能永远指望老革命帮忙,而寻一个级别高的岳父却是聪明之举。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问题按照当时的话说就是“私字一闪念”,做革命军人就应该“狠斗私字一闪念”。于是,桂南侠在做了一系列权衡之后,决定和刘二菊交往一下试试,如果两个人说得上来,他就真娶刘二菊。当然,他还要印证一下:刘二菊究竟是不是师一号的亲戚。于是当师一号让他单独和刘二菊见面的时候,他就问刘二菊:“你真是师一号的亲戚吗?”
刘二菊一听这话,那张本来就非常羞怯的面孔腾一下子就胀红了。她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严格地说,自己和师一号没有丝毫亲戚关系,但因为告状信问题师一号如果愿意接纳自己做亲戚呢?这一点谁能说没有可能呢?那时候红极一时的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就有一句著名的唱词:“人说道世间只有骨肉的情义重,依我看阶级的情义重于泰山!”如果师一号就是这么想的呢?而且,那时候,上上下下都在宣扬“反潮流精神”:一个叫“黄帅”的小学生站出来反“师道尊严”结果在报纸上被作为了先进典型;想考工农兵学员的“张铁生”交了白卷,在白卷上大谈知青的辛苦,也成为典型,并为此真的进了大学。自己向师首长反映一下问题,难道没有因此受到领导青睐的可能吗?说不定师一号就是因此而看中自己的!想到这一点,刘二菊心情突然激动起来,她对着桂南侠果断地点了头。
这么说,刘二菊果真是师一号的亲戚了?桂南侠主动提出了要求:“我想和你握握手,可以吗?”
刘二菊胀红着脸把手伸给桂南侠。桂南侠握住了这只农村女人的手。自然,手掌上早已有了茧子,在中指指根的地方。那是刘二菊不脱离田间劳动的见证。那年月,农村基层干部脱离田间劳动是落后和耻辱的表现。当然,也有搞运动起家的基层干部,他们的手上真的会没有茧子。但刘二菊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她的手上茧子并不硬实,就是说,她的田间劳动还是非常有限的。这也是刘二菊落实毛主席指示“抓革命促生产”、“革命和生产两不误”的见证。桂南侠一时间有些激动,他抓起刘二菊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下。此时刘二菊就激动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止不住怦怦乱跳。于是急切地问桂南侠:“桂参谋,你同意和我交朋友了?”
桂南侠默默地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盯视着满脸通红的刘二菊。刘二菊咧嘴笑了一下,倏然站起身就走出屋子。桂南侠纳罕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也许是去厕所,所以,他没问,只是眼看着她走出去了。而刘二菊离开桂南侠,就回到了师一号的办公室,她羞红着脸对师一号说:“首长,桂参谋同意和我搞对象了。”
师一号脸上露出笑容,说:“好啊,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后面的事情就要你们俩好好沟通、交流,好好相处,我祝你们成功!”师一号也向刘二菊伸出手来。
刘二菊突然低垂下头,用手玩弄着花衣衫的衣角,想说什么却又绷着。师一号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刘二菊嗫嗫嚅嚅地说:“我想去公社工作,不然,我和桂参谋配不上。他误以为我是您的亲戚,其实,我知道,我不是您的亲戚。您说我是亲戚只是不厌烦我而已。”
师一号一听这话便哈哈大笑,说:“你个刘二菊啊,还学会要条件了!好吧,我就努下力试试。不过呢,话说回来,事情成了,你就好好工作,千万不能翘尾巴;事情没成呢,也不要气馁,在村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革命工作嘛,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你说是不是?”
刘二菊连连点头说:“是,是,首长的话我记住了!”她向师一号鞠了一躬就急忙退出了屋子。
刘二菊没有再回桂南侠的屋子,而是悄悄走了。她是个聪明人,她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如果做不了公社干部、吃不上商品粮,就没有和桂南侠平起平坐的资格,就算桂南侠一时爱上自己,冷静下来以后也会厌烦自己。等桂南侠弄清自己和师一号根本不是亲戚,那时再分手,就丢人丢大了。
刘二菊回到村里以后,就按照师一号的指示,安心工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心静候佳音。还别说,师一号还真给公社书记打电话了。他向公社书记推荐了刘二菊,当然,他首先请公社书记好好了解一下刘二菊,如果认为她是个人才,就帮忙安排一下,如果不是人才,那就随意了。那时候,在村里当干部不算正式国家干部,因此不吃商品粮,而且,也基本不脱离田间劳动。而到了公社当干部,那就真正进入干部系列了,就是后来的“公务员”了。这种情况延续至今。现在只有在乡、镇以上的机关做干部,才能算干部,算公务员,村官根本不能算。
事情非常顺利,公社书记立马派人了解了刘二菊,认为刘二菊确实是个人才,于是,时间不长,刘二菊就调到公社妇联工作了。接着,刘二菊就给师一号写信表示感谢,同时,和桂南侠建立了通讯关系。隔三岔五就给桂南侠写一封信。两个人郑重其事地开始了书面交流。
那时候人们思想都很保守,要走完相互了解、建立信任建立默契的过程,往往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但有师一号暗中保驾和帮衬,刘二菊与桂南侠组成家庭应该没有问题。但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新的情况,一下子让事情僵住了。
冀红琛在星期天去军部看望父亲,结果父亲向她说了这么一件事:冀副军长在军人服务社买了一条“金玫瑰烟”(当时算比较好的烟了),回到宿舍打开以后,在一盒烟里发现一张纸条,和一张一寸照片。纸条上写着:“我叫马玲,是烟厂技术员,今年二十七岁,未婚。期望遇到条件相当的对象。附一寸近照。”再看那张照片,柳叶眉、杏核眼、直鼻梁、薄嘴唇,留着时下很时兴的“卓娅头”,还真是个容貌姣好的姑娘。
冀副军长就想,这马玲来这一手,自然是期望碰到条件好的男人,身份应该是技术员以上,长相也不能次于她。否则就算不上“条件相当”。男人比女人条件优越,是应该的,也算“条件相当”;而男人条件不如女人,那婚姻十有八九就成不了。除非两个人长相厮守首先建立了深厚感情。冀副军长还想,马玲肯定不止在一盒烟里塞了纸条,十盒、二十盒甚至上百盒都说不定。而马玲不找媒人却通过这种方式撒大网,不就是想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吗?但这种事在那个年月显然过于浪漫了。冀副军长几乎对马玲没有好感:敢于如此独出心裁的女人能靠得住吗?
冀副军长没有把这盒烟转给未婚的下属,把这盒烟就扔在书架上,而且,还在心里对马玲十分鄙视。只是一时手懒没有扔进垃圾桶。按照他的性格,这样的东西是必须进垃圾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