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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深意如海(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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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崩了。石一花含着眼泪径自走了。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纠缠,哈哈,纠缠……

文书埋怨魏雨缪:“你提不提干和人家说什么劲啊!”魏雨缪没好气道:“不生孩子不知肚子疼,他大爷的就是这个问题困扰我么!”

石一花走了以后没有再到二连来。

侦察班的人们看不到石一花了,就猜想她可能是受到了严重挫折。于是大家便唏嘘不已。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在繁忙的工作中偶尔还会提到她,钦佩她的主动和大胆,怀念和她在一起那开心而美好的日子,但是在魏雨缪面前没人敢于提起。在这段时间里出了一件让举国上下陷入悲痛的重大事件: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逝世了!文件传达以后,如五雷轰顶,军营里一下子没了喧哗和笑声,人人脸上都挂着肃穆和哀伤。魏雨缪一个人躲在帐篷角落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家也不去劝解,知道他比别人心情更加沮丧。曾金友当班长以后继承了侦察班的传统,特别是面临重大事件必定要干一件事:带领全班写决心书向组织上表态,这次还有人咬破手指写了血书。其间,丹顶鹤从报道组下到连队采访“化悲痛为力量”的动态,路上看见了石一花,她穿着白衬衫的胳膊上套着黑纱,正和几个大娘在路边扯起的黑幛子上面掇白花挂毛主席像。

她见了丹顶鹤眼睛一亮,喊了一声:“贺文星?”忙把手里的活交给旁边的人,把丹顶鹤拽到一边,说:“总也看不见你,是不是不在侦察班了?”

丹顶鹤说:“哪里,给团里帮忙呐。”她马上切入主题说:“我和魏雨缪谈崩了你知道吗?”丹顶鹤说:“知道。”她又说:“可是我无论如何放不下他,一做梦就是他的身影他的面孔,但现在我不知该怎么接近他!”丹顶鹤想了想,说:“你们可以不见面而有个约定。现在魏雨缪的心结在于他要求提干的愿望过于强烈。如果提不了干,他是不可能搞对象的。你要是真心喜欢他,就再等等,给他一段时间。”

“怎么保持联系呢?”石一花神色黯然。

这真是个问题,二连的领导肯定不希望石一花再次出现;丹顶鹤在报道组可以做个中间人,可是报道组长就是刘干事,他也认识石一花,让石一花找丹顶鹤也有困难。最后丹顶鹤想了个笨主意:让石一花写信,寄到部队营房贺文星收,再转给魏雨缪。石一花听了脸上笑成一朵花,丹顶鹤便把地址留给她,匆匆走了。

因为去营房的车少,约摸有半个多月,才有一封信从营房转了过来,信封落款地址没写唐山而写了“内详”,丹顶鹤一看就明白了,兴奋地拿了信就去找魏雨缪。不想魏雨缪连信都不接,就说:“我知道是谁写来的,我不看。”丹顶鹤说:“不,你不知道。”魏雨缪抢白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的原则石一花也应该知道,你说,失去了前提的来信有什么意义?”丹顶鹤说:“现在只需要你向石一花表个态,好让她安心等你。”魏雨缪火了:“我能背着领导干这种事吗?贺文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要再为这事耗费精力了。”简直是兜头一盆冷水,给丹顶鹤一个透心凉。这时丹顶鹤突然觉得,魏雨缪虽然偏执,也许是对的,站在他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的话。可他这个中间人又不能不做。

回到报道组,丹顶鹤把这封没开封的信保存好,就又陷入茫然。他没法去找石一花,他虽然知道她们家的位置,但他没去,他不知道见了石一花说什么。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营房又有信件给他转来,信封落款写着“内详”的一下子来了三封,他立即猜想是石一花在追问魏雨缪为什么不回信。她根本不知道,前一封信魏雨缪根本就没看!丹顶鹤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像坐在火炉上烘烤。他这个中间人还能怎么样?他所能做的就是再一次把来信收藏好,耐下心来等待魏雨缪提干的消息,这是魏雨谋的“原则”和事情的“前提”,果真有这一天的话,就皆大欢喜了。然而,当丹顶鹤婉转地向刘干事打听魏雨缪的时候,刘干事满脸不悦,说:“就他,还提干?”

还没有等来石一花的第三次来信的时候,部队要开拔了——圆满完成了在唐山的抢险任务。“状元二条”“状元三条”的郭大爷一家,杨爱珍,刘柱,扔过孩子的赵家夫妻以及小山街居委会的大娘们,听到消息以后都赶到连队驻地道别,郭大爷给侦察班的战士煮了一篮子鸡蛋,说什么也要让大家分了带走,这时魏雨缪看到躲在人群背后的石一花已经痛哭失声。他只是投过一瞥,就赶紧扭过脸去,他不敢多看。二连的干部战士们也都纷纷抹了眼泪。眼看着战士们装车,上车,发车,马达隆隆,彩旗飘飘,车队和来时一样迤迤逦逦而去,围观的老百姓已出呜咽之声。坐在车上的魏雨缪急忙向人群中寻找,果然看见石一花抹着眼泪在向他挥手,可是他还是把脸扭向一边,没有勇气回应。

回到营房以后,部队马上进行修整。这时,八一电影制片厂来了一干人马,拍摄纪录片《缅怀伟大领袖毛主席,加强训练准备打仗》,各连队都拉到炮场进行操课表演。制片厂的导演围着各连队转了一圈,选定几个战士做擦炮动作,魏雨谋从来没擦过炮,也被选中了。还做为主角站在居中的位置。或许是他那接近演员李光的外表让人似曾相识,或许是眉宇间笼罩了朦朦胧胧的悲情色彩,或许他嘴唇紧呡的时候非常动人,因而被眼尖的导演看中。当导演说到“现在应该眼含热泪”的时候,魏雨谋竟然超越了导演的要求,泪水止不住地汩汩而下。庞大、复杂、笨拙的摄录机镜头围绕魏雨谋拍了一个多小时,炮身的草绿色漆皮都快让他擦掉了。直累得他满头大汗,过足了“表演”的“瘾”。导演有些遗憾地说,你如果再高五公分,我就能帮你调进八一厂。魏雨谋发出一声苦笑。既然不可能,说它干什么!

其实,导演也没说假话,那时候所有的电影主人公都要求“高大全”,必须身高一米七五以上,丝毫含糊不得。魏雨谋身高刚刚一米七一。所以说,导演的眼睛是很厉害的。时隔不久,八一厂携带样片来炮团试映,全团干部战士都看到了魏雨谋的经过了“雕琢”的“英姿”,尤其看到了他的满脸真诚的泪水。于是,他又小小的出了一次名。

但是,这样的“出名”实在虚幻,对他的生活道路并无补益。他提干的事彻底黄了,代理排长的资格也取消了。连队鉴于魏雨缪在唐山的突出表现,给他补报了三等功,但是团里没有批,原因是领导听到了魏雨缪说的怪话:“‘安慰赛’,要不要不吃劲”。丹顶鹤由此发现他的所谓“理论嘴”其实是一张臭嘴!同时丹顶鹤也觉得做事还是厚道些好,譬如连里就知道魏雨缪肯定有牢骚,不是该报功照给他报吗?

石一花又接连写来了两封信,都压在丹顶鹤的手里,在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交给魏雨缪以前,丹顶鹤都会妥善保管着。但丹顶鹤清楚“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果然,以后石一花没再写信。话说回来,不写信并不意味着事情已经了结。

眼看就到年底了,魏雨缪还在侦察班当着一个“班长级别”的大头兵,和曾金友、胡二海的关系都挺不好处。于是,他提出复员回家,要离开部队。在这个价段,师部通信连的一排排长霍萍不断给魏雨缪打电话,要求见面。魏雨缪都推了。他害怕见到霍萍,他想告别霍萍了。二连领导觉得让魏雨缪复员似乎是唯一合理的选择,便同意了他的申请。团卫生队给魏雨缪开出了丙级残疾证书。卫生员送来时说,这是连长高家锁亲自给跑下来的,回乡后民政部门会按这个证书每月发补助金。魏雨缪翻开证书仔细看了便小心装进兜里,显然对组织上给的东西是很重视的,这才是真实的魏雨缪。虽然嘴上仍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领的。

侦察班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来与魏雨缪话别,说了多少肺腑之言,曾金友用本来不多的津贴费给魏雨缪买了两床织着大红喜字的绸子被面送过来,希望老班长早日娶上媳妇抱上儿子,魏雨缪玩笑说:“以后你少来点‘二逼’,多翻翻字典是真格的。”曾金友道:“老班长你就记住我这二逼德性好了!”屋里没人的时候胡二海向魏雨缪承认在刘干事那里告了黑状,请求老领导宽恕。魏雨缪不想对胡二海再说什么,和他握了握手道:“过去的事,不提啦!”

在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丹顶鹤拿出了总共六封信,交到他的手上,他哭了。丹顶鹤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双手握着一沓信捂在脸上,一丝声音没有,肩膀却长久剧烈地**。……握别的时候,他抱住丹顶鹤说:“贺文星,你挺够朋友,而我不够!”

丹顶鹤不愿意耽误短暂的送别时间,仍旧直入主题问他,石一花的信件打算怎么处理?魏雨缪哽咽道:“永远保存,但不看不回!”

魏雨缪走了,指挥排调来了正式排长,各项工作都走上了正轨,但丹顶鹤的心里仍旧空落落的,看到魏雨缪曾经睡过的床就产生冥想。部队正热火朝天地学习文件揭批“四人帮”,侦察班的人慢慢地都不再提起魏雨缪了。这时,刘干事下连来了,这次他是带着任务来“蹲点”的,他的任务是和二连的人们一起学习一起批判,同时清理自己的思想,他当初为什么要鼓动魏雨缪“闹事”这事必须要说清楚。他在二连见了谁都点头微笑,很是谦恭诚恳。来二连据说是他自己的要求,没等团长和主任指令。为此丹顶鹤又有一丝侥幸,替魏雨缪,如果他在这,“改名字”风波不也得说清楚?也许为此又会引发一场风波。

魏雨缪的离去,没有告诉霍萍。他感觉,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与霍萍交往。尤其这段时间霍萍也根本没跟他联系,他已经把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那段情感看作过眼云烟,深埋心底了。毫无疑问,霍萍也根本不知道魏雨缪会离开部队。

霍萍没来二连找他,但石一花来了。那天石一花穿着一件当时很流行的深褐色风衣,脖子上围着红纱巾,拎了很重的两只大提包,是一个战士相助帮她拎来的。

她来的时候是个星期天,侦察班的人们正绾了袖子帮着炊事班杀猪,人人都弄了两手猪屎猪血,又腥又臭,可是经历过唐山救灾的人还会在乎吗?通讯员来叫侦察班的人回连部,说是唐山那个叫石一花的来了。大家一听便兴奋地互相击掌发一声喊,“嗷——”赶紧洗手并不约而同地整理军容,正正军帽,挂好风纪扣,一溜小跑来到连部。

跑到连部门口了,胡二海忽然扯住曾金友说:“班长,我,就算了吧。”曾金友道:“嘿,这算什么话?你不是侦察班的人吗?”这次他没说二逼便和大家相拥着进去。连部里欢声笑语一片喧哗,石一花立即转过脸来,看着侦察班的人们,只见她面孔红润,容光焕发,用后来时髦的话说叫“通透亮丽”,她一边用围巾擦着两鬓的湿漉漉的汗水一边笑逐颜开地和大家一一握手:“曾金友,胡二海,贺文星……”像数着自己的兄弟,接着又转向高家锁和指导员说,“没有侦察班就没有我石一花,今年让我自己一个人在家过国庆节实在是不塌实,所以特来慰问侦察班。”高家锁说:“你这么说就太生分了,咱们之间可是没隔着万里长城!”说着,就安排通讯员到“战士招待所”去登记房子,又说:“石一花啊,你可是稀客,正好连里杀猪改善生活,你一定要住两天再走。”

丹顶鹤站在曾金友身后一直在嘀咕,轮到自己该和石一花说点什么,听到连长高家锁的话,感觉高家锁十分老到,既是表现热情又是在探石一花的口风,果然石一花表态说:“那就谢谢领导了,不过我只能住一宿,明天的返程票都买好了。”说着就反身拎过提包,嗤啦一声拉开拉锁,捧出大枣、核桃、栗子挨个往侦察班人们的衣兜里装,剩下的呼啦一下子全倒在桌子上,堆了一座小山。丹顶鹤留心到这一堆东西中没有糖果,猜想石一花自己的事肯定还悬着。只见石一花又打开另一只提包,拿出一摞草绿色衣物,说:“我给侦察班每人织了一件毛线背心,有松紧的,肥点瘦点你们都能穿。”说着就一件一件分到大家手上,多出一件塞给了丹顶鹤。丹顶鹤立即会意收下。高家锁啧啧道:“瞧瞧,瞧瞧,这得多少钱,下不为例啊石一花——唐山人现在多困难啊!”指导员插话说:“侦察班长,你们应该怎么办?”曾金友立即搭腔:“我明白!”这时通讯员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因为过节来探亲的人多,招待所已经住满了。高家锁不信,说一定是招待所的小子捣鬼。他要亲自去。指导员拦住说:“算了算了,咱司务长那屋就一个人睡,让他来和咱们挤一挤,把屋子腾出来,被褥有新的。”

司务长的屋子在二连这排宿舍的一头,这下大家串门可就方便了。大家七手八脚帮着收拾了屋子,就簇拥着石一花出了连部,侦察班的人们单独和石一花走在一起了,却突然都没话了,连一向喜欢调笑的曾金友也耷下脸来。别人的对象来部队探亲,战友们说啊,笑啊,逗啊,闹啊,要烟,抢糖,摆龙门阵,吹浪漫史,挑破了房盖!是啊,大家都明白,现在缺的是主角。魏雨缪不在,怎么能热闹得起来啊!这时,突然石一花拉住丹顶鹤说:“贺文星你过来,”把丹顶鹤拽到一边问,“你跟我说实话,魏雨缪是不是受处分了?他为什么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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