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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花又添彩(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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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顶鹤不由发出会心的苦笑。但丹顶鹤毕竟对他和霍萍的交集所知甚少,怎么劝也劝不到点子上。不说出他和霍萍的关系,对石一花就不好推脱,而说出他与霍萍的关系,就会使提干化为泡影,因为那是违反条令的!魏雨谋知道哲学上把这种现象叫“悖论”,眼下正是这个“悖论”难住了他。这时他的表情正在慢慢发生变化,他用拇指和中指掐住额头,像是费力地思索,又像是犯了头晕,由焦躁气愤变得舒缓平和,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谁知会有什么变化?感恩是感恩,感情是感情,不是一回事。”

当时的年代在平民百姓的生活中虽然人们嘴上不说“感情”,不等于人们的感情粗糙;没有人提“爱情”这样的字眼,不等于生活中不存在爱情。石一花对魏雨缪所萌生的爱意,就应该属于纯真的爱情。然而,此刻的魏雨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并且力图阻止事态向前发展。他说:“事情到此为止,你们俩和谁都不要提起,别出卖我。明白吗?”

一时间丹顶鹤还想和魏雨谋争论:“你为什么不想既能提干,又能娶上石一花,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呢。《红楼梦》里还有一句‘情中情因情感妹妹’呐!”不了解内情的丹顶鹤怎么会知道魏雨缪是想先提干然后再决定娶谁呢?

转过天来,石一花搀着老娘提着几个包袱来了,和孕妇杨爱珍住到一起,寂静的棚屋里立即溢满了说笑声。大娘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但她能指导,告诉孕妇产前应该做啥做啥。这时,副连长和指导员送来了遭遗弃的孩子,石一花一把接了过来,说:“没有解放军就没有我们娘俩,我们除了做点事无以为报啊。”侦察班的人帮着拿来奶粉奶瓶,找来小铝锅,支起炉子生火,杨爱珍便开始热奶。加上大娘三个女人照料一个孩子,副连长和指导员总算放心了。

一番周折之后,孩子的父母找到了。是邻街一对姓赵的夫妻,生下孩子刚十几天,就赶上了地震。两口子双双受伤,孩子母亲惊吓中断了奶。几天来孩子哭个不停,想来想去,与其让孩子饿死在怀里,不如扔在路边让人捡去也好救下一命。可是扔完以后后悔不迭,两口子整夜睡不着觉,天不亮就又到路边断墙旁去找。等到当兵的寻上门来,问是不是丢了孩子,两口子忙说:“是啊是啊,在哪里?”于是侦察班的人马赶紧抱来了孩子。两口子一见孩子便抱住痛哭不止。连说要给孩子起名叫“学军”。却气得曾金友说:“你们两口子是一对二逼!”石一花送来了奶粉奶瓶,也对着赵家夫妻好一顿埋怨。

孩子抱走了,石一花就又松了一口气,她可以每天干完屋里的活,找到侦察班来给大家打下手。这时侦察班正好有两人闹痢疾,拉得上不了工,好在有刘柱和石一花两个帮手,并且都干得异常认真。石一花拿来一辫大蒜,往每个人的衣兜里都塞了两头,大家笑起来问:“这是干什么,要让我们‘装洋蒜’吗?”石一花说:“我看你们劳动强度这么大,抵抗力都会下降,都有拉痢疾可能。记住——现在大家一定要多吃蒜,大灾过后往往有瘟疫流行,首当其冲的是肠道传染病,弄不好也会死人的。”

天空隆隆作响,撒药的飞机飞临上空,大家忙拉起草席遮在头顶,气味刺鼻的药水下雨一般哗哗撒过,药劲很大,滴在军装上就把绿色拿成淡黄。是的,现在仍然不断有恶臭的腐尸从废墟里被扒出来,整个市区的空气仍被严重污染着,苍蝇往往是成团成片地飞,石一花说:“幸亏飞机不时撒药。”

丹顶鹤和大家凑了几块钱给石一花,石一花也笑了,说:“你们怎么还跟我讲起群众纪律来了,你们救了我我都没法报答,你们只管‘装洋蒜’好了!”她说什么也不要,丹顶鹤也没办法强塞,就把钱压在砖头下,石一花点了丹顶鹤一指头就叫刘柱拿去跑一趟到菜店接着买大蒜。她宣布,要认曾金友为哥哥,胡二海为弟弟,谁谁为二哥,谁谁为二弟,丹顶鹤说:“还有我贺文星呢?”她说:“你太生分不带玩儿!”先就咯咯笑起来。

胡二海说:“我发现唐山人都特好。”石一花立即接话说:“不不,不尽然!前两天我们老院一个邻居请当兵的扒死尸,几个亲人只围观却谁都不肯帮把手,还嫌臭捂着鼻子。等到战士把尸体扒出来以后,他们却只管抢上去撸手表——原来能吸引他们围在这就为了一块表!他们的亲人在‘阴间’能不诅咒他们吗?”

曾金友啐了一口:“一群二逼!”石一花纳闷道:“老曾你说‘二’什么?”丹顶鹤说:“别听他的,二什么二!”曾金友道:“说了怕什么,你真二!”他虽然省略了“逼”字,丹顶鹤仍难以接受,便反击:“你二!”于是两人吵起来:

“你二!”

“你二!”

“二!”

“二!”

石一花笑弯了腰说:“得了得了,反正跟你们当兵的在一块尽听新词儿,比如,我一听胡二海这个名字就想唱歌——‘呼尔嘿呦’。”大家哄笑起来,石一花马上又说:“还是魏雨缪的名字好,‘未雨绸缪’嘛!”曾金友说:“你没研究我的名字——金子一样的朋友!”石一花说:“你们当兵的都像金子,我们老师的爱人就是兵,是个海军叫张永乐,到我们学校做过报告,俩人好成一个,人人都羡慕的一对啊。可是半年前在一次风暴中为抢救部队器材牺牲了,我们老师说什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见了谁都说我家永乐快回来了!真让人恹心。唉!谁是最可爱的人呢?当然是你们当兵的。”大家听了唏嘘不已,她马上又说:“魏雨缪身先士卒,特像张永乐,连长相都像。”还说,“魏雨缪这人胆大心细遇事不慌,日后必有所为。”

难怪石一花痴迷魏雨缪,原来还心怀崇拜英雄的情结。几个月前,解放军报确实登载了一个叫张永乐的海军战士的事迹,魏雨缪还组织大家学习过。丹顶鹤说:“我们这支部队可是英雄辈出的,样板戏里那个英雄就出在我们师,《英雄儿女》里面的连长是我们现在的首长。”

曾金友插话说:“鸟儿!我们师,打了平顶山大捷,打了三大战役中的两大战役,参加过抗美援朝,还有……”他语塞了。他记不住还有什么了。石一花却眼睛亮亮地听得出神,忽然说:“我想给你们唱支歌,要不要听?”大家一叠声道:“要听!要听!”于是,石一花大大方方唱了起来:

“不敬青稞酒呀,

不打酥油茶呀,

也不献哈达,

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儿,

献给亲人金珠玛(解放军),

索呀啦哩索哦,

献给亲人金珠玛……”

石一花的声音并不算多好听,但在那个特定的情境下开口就唱,还是很让人佩服。歌声嘎然而止,石一花脸膛通红,说:“我五音不全,唱不好!”这些兵们也知道石一花唱得差强人意,怎奈日常大家与异性接触颇少,这么近距离听异性唱歌,岂有说不好的。便噼里啪啦给了一阵热烈而慷慨的掌声。石一花打断说:“我看你们就是英雄。”

曾金友说:“二逼我们算鸟英雄。”石一花说起码魏雨缪是英雄。

了解内情的丹顶鹤钦佩石一花语言逻辑很好,说来说去最终都落在魏雨缪身上。她这样外露,当然很快就被人察觉出马脚了。侦察班的人多聪明啊!曾金友故意揶揄说:“提醒你石一花同志,魏雨缪专对女同志不尊重,老家的对象总来信却不见他回信,这象话吗?”说着就观察石一花的反应。胡二海就捅丹顶鹤一指头,会意曾金友是一语双关哩。这些天丹顶鹤也影影绰绰听别人说起魏雨缪似乎是有对象的,而且对象不是一般人,是个通了天的女兵,问题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说不清也靠不住,只能信其无而不能信其有。而魏雨缪本人也从来都只字不提,不像一般老兵提起对象那么津津乐道。于是乎,丹顶鹤一门心思地认定石一花才是魏雨缪的最佳选择。

而石一花对于魏雨缪可能有对象的事丝毫也不介意。她平静地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咫尺不相逢,对对象不热情就是不满意。”曾金友说:“魏雨缪这人脾气不好。”石一花咯咯笑起来:“那还用问,你肯定惹他生气了呗!”曾金友又说:“魏雨缪可是个‘一根筋’。”“要做成事难道不应该执着吗?”石一花语气严肃、友善,仿佛在开导曾金友。

还说什么呢,该着他魏雨缪二逼——曾金友面红耳赤不再言语。闷头干活的刘柱印证说:“魏雨缪做事可是不急不躁有条有理的,脚肿着还陪我走那么远送还东西呢。”石一花猛然想起什么,说:“魏雨缪是带着脚伤救的我?为了救我又负了肩伤?眼下发着烧还跑来跑去?我枉担一个卫校毕业的虚名,怎么就不能治魏雨缪的伤呢?”说着,她跑到街上找医疗队要来了药棉、绷带、消炎粉一类东西,等待魏雨缪。那时候街上有上海医疗队和沈阳医疗队临时搭起的医疗站,要点药很方便。

魏雨缪并未回避石一花,仍旧跛了脚到侦察班巡视。这次他一出现石一花就兴奋地跑回棚屋,拿出从街上要来的药物说:“你有炎症才发烧的,让我看看。”说着就伸手要解魏雨缪的衣扣,魏雨缪坚持不让她看,说屁大个伤口,连队卫生员早看过了。这时就有人起哄发怪声,魏雨缪不得已说:“这有什么呢,看,看!”顺手解开了衣扣。大家都看到了,揭开纱布的伤口上脓血相间红黄一片,让人触目惊心。

石一花皱紧眉头,说伤口需要清理,可是没有工具设施,只见她话没说完突然伏在魏雨缪肩上用嘴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快速转头吐出去。她的一连串动作把大家都看呆了,魏雨缪抖着肩膀说:“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没等他的话音落地,石一花又迅速嘬了一口,然后转头噗噗吐个不止。魏雨缪便一把抓住石一花的手,两人僵在一起。就在那几秒钟里,两人四目相对,而后是魏雨缪首先避开了。石一花抽回手扳过魏雨缪的身体,拿纱布先把伤口揩净,敷上消炎粉,再用干净纱布盖上,用胶布把住。才替魏雨缪披上衣服。魏雨缪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石一花水壶让她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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