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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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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雨天只能待在室内时,我会和其他女孩一样自娱自乐。我喜欢编织和钩织;我喜欢随心所欲地读书,东看看西看看;有时也和朋友下西洋跳棋或象棋。我有一只特制的棋盘,上面的方格被切削过,所以棋子可以稳稳地站住。黑棋子是平的,白棋子顶部是弧形的。每颗棋子中央都有一个孔,里面可以放一个黄铜纽,用于区分国王和其余的棋子。棋子有两种尺寸,白色比黑色大,这样对手出招后,我只要双手轻轻触碰棋盘,就能轻松读懂对手的策略。棋子从一处移动到另一处所发出的震动让我明白轮到我走了。

如果我一个人待着感到无所事事,我就玩我非常喜欢的单人纸牌游戏。我使用的牌右上角有盲文标记,表明牌面大小。

如果身边有别的孩子,没有什么比跟他们一起玩更让我开心了。哪怕是年龄最小的孩子,也是很棒的玩伴,我很高兴孩子们通常都会喜欢我。他们带着我四处转悠,向我展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当然小一些的孩子不能用手指拼写,不过我会设法读唇。如果读唇失败,他们还会打手势。有时我犯了错,做了错误的事情,孩子们就会哄笑,哑剧手势便重新开始。我经常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玩游戏,时光总是匆匆流逝,为我们留下满足与快乐。

博物馆和艺术品商店也是快乐和灵感的源泉。毫无疑问,许多人会觉得奇怪,没有视力的帮助,只靠手的触摸,我竟然也能从冰冷的大理石中感受到运动、感情和美感,但我确实能从触摸伟大艺术作品中获得真正的乐趣。指尖追溯线条和曲线,发现艺术家所描绘的思想和情感。我能从神明和英雄的面孔上感觉到憎恶、勇气和爱,就像我也能从允许我触摸的真人脸孔上探测到这些。我从狄安娜的姿态中感觉到森林的优雅与自由,以及她那足以驯服山狮、压抑最强烈**的精神。我的灵魂因为维纳斯宁静和优雅的曲线而感受到喜悦,我从巴雷雕刻的青铜雕塑中发现了丛林的秘密。

我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尊荷马的圆形浮雕像,位置很低,我一伸手就能够到,我常常满怀敬意地触摸他美丽而哀伤的脸庞。那庄严眉头上的每一根线条我都非常熟悉——它们是生命与苦难的痕迹,是斗争与悲痛的证据。即使凝固在冰冷的石膏中,那双没有视力的眼睛仍在寻找他深爱的希腊的光明与蓝天,但一切皆是徒劳。他的嘴唇轮廓优美,显得坚决、真诚又温柔。那是一张诗人的脸,属于一个对悲伤有深刻了解的男人。啊,我是多么地了解他的失明之苦啊,他生活在永恒的黑夜——

啊,黑暗啊黑暗,在这耀眼的正午,

不可逆转的黑暗,彻底的黯然失色,

全无希望的日子!(5)

在想象中,我能听到荷马的吟唱,他的步伐摇摇晃晃,迟疑不决,一路摸索着从一个营地走向另一个营地——歌唱生命、爱情、战争和高尚民族的灿烂成就。那是一首精彩而辉煌的歌,为这位失明的诗人赢得了桂冠,赢得了男女老少的赞美。

我有时会怀疑,在感受雕塑的美时,手是否真的不如眼睛敏锐?我认为触摸比观看更能体会流淌在线条和曲线中的精妙韵律。无论如何,我知道我能从大理石雕塑的神像中感受到古希腊人的脉搏。

我另一个实现次数较少的爱好是进戏院看戏。相比起阅读剧本,我更喜欢现场看戏时,有人为我描绘舞台上的表演,因为这样一来我仿佛就置身于戏剧之中。我有幸曾见过一些伟大的演员,他们的魅力是那样地令人陶醉,你会忘却时间和地点,重新生活在浪漫的过去。艾伦·特里小姐在为我们表演人们理想中的王后时,曾允许我触摸她的脸庞和服饰。她周身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光辉,掩饰了最沉痛的伤悲。站在她身旁的亨利·欧文爵士身穿国王的服饰,举手投足间尽显智慧的威严,他敏感的面庞上,每一根线条都透露出王者风范。他的脸上仿佛戴着一张面具,蕴含着一种遥远的、让人无法接近的悲伤,这让我永远也难以忘怀。

我还认识杰弗逊先生。我以有他这么一个朋友而自豪。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刚好在他演出的地方,我都会去看他。我第一次看他演出是在纽约上学期间,他当时演的是《里普·凡·温克尔》。以前我经常读这个故事,但从不觉得做事慢慢悠悠、奇怪又好心的里普有什么魅力,直到我看了这部戏,杰弗逊先生优美感伤的表演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仿佛用手指读出了一幅老里普的画像,永远也不会忘却。演出结束后,苏利文小姐带我去幕后见他,我触摸了他奇异的装扮、平滑的头发和胡须。杰弗逊先生让我触摸他的脸颊,好让我想象他奇怪地沉睡二十年后醒来时的模样,他还向我展示了可怜的老里普走路蹒跚的样子。

我也见过杰弗逊先生演《情敌》。有一次我去波士顿拜访他时,他为我演了《情敌》中最吸引人的段落。我们当时所在的会客室就成了舞台。他和他的儿子坐在大桌子旁边,鲍勃·阿克莱斯在写挑战书。我用双手追随他所有的动作,捕捉到了他犯错时的滑稽,明白了他的手势,如果只是别人将这一切拼写在我手中,我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些。接着他们起身决斗,我追随着宝剑之间的迅速对刺和躲闪,可怜的鲍勃渐渐失去勇气开始摇晃。接着这位伟大的演员猛拉大衣,嘴角一撇,顷刻之间我便到了落水村,感到头发蓬乱的施耐德用头抵着我的膝盖。杰弗逊先生背诵了《里普·凡·温克尔》中最精彩的对白,他微笑的脸庞流下泪水。他请我尽可能地指出,每句台词应该搭配怎样的手势和动作。当然,我对戏剧动作没有任何了解,只能随机猜测。但是他却凭着精湛的艺术功力,为每句话都设计了合适的动作。他让里普叹息着发出低吟:“一个人死后这么快就被忘记了吗?”长睡苏醒后他寻找狗和枪时充满沮丧,与德里克签订合约时他的犹豫不决是那样滑稽——所有这一切都像是直接从生活中截取出来的,那就是理想的生活画面,事情的发展都一如我们的设想。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进剧院的情景。是在十二年前,小演员艾尔西·莱斯利在波士顿,苏利文小姐带我去看她演的《王子与贫民》。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出精彩的小话剧中悲喜交加的剧情,以及孩子们精彩的演出。演出结束后,我被允许进入后台,与身着华丽戏服的她见面。很难找到比艾尔西更可爱的孩子了,她站在那里,金色的头发垂在双肩之上,灿烂地微笑,尽管一直在这么多观众面前表演,但全无羞怯或疲劳。我当时才刚刚开始学习讲话,之前练习过很多次她的名字,直至能正确发音。想象一下吧,当她听懂了我说的那几个词,并且毫不迟疑地朝我伸出手时,那一刻我该有多么高兴。

那么,不是应该这么说吗,我的生活充满限制,所以才能触及美丽世界的各个方面。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精彩,甚至包括黑暗和寂静。我学会的是,无论处于怎样的状态,我都应该知足。

是的,有时候当我独自坐着,在生活紧闭的大门前等待时,会被一种孤独的感觉包裹。门那边有光明、有音乐、有美好的友情,但我进不去。寂静冷酷的命运阻隔了道路。我想要质问他为何这般专横,因为我的心依然不服管教、充满**。但我的舌头却拒绝表达那已经冲到嘴边的苦涩和徒劳的话语,于是它们像流不出的眼泪一般又咽了回去。无边的沉默笼罩着我的心灵。接着希望会露出微笑,小声对我说:“忘我会带来欢乐。”所以我试着把别人眼中的光明当作我的太阳,把别人耳中的音乐当作我的交响乐,把别人唇边的微笑当作我的幸福。

(1) 伊凡吉林的家乡:美国诗人朗费罗的叙事诗《伊凡吉林》中描写了女主人公伊凡吉林的家乡阿卡迪亚,一个和平的村庄。

(2) 哈利法克斯(Halifax):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省会。

(3) 出自美国诗人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JamesRussellLowell,1819—1891)的诗歌《大教堂》(TheCathedral)。

(4) 牛头梗:一种小型犬,据称由英国白梗繁育产生。

(5) 出自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JohnMilton,1608—1674)的诗歌《力士参孙》(SamsonAgonis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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