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宫(第2页)
卡车距离我站立的地方只有三米远时,冯爱民从人群中发现了我,他突然大喊:“丁冬丁冬!”他身后的警察抬手给了他一枪托,冯爱民撞在车帮上,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墨绿色的卡车车帮上涂抹上鲜艳的红漆。
人群中无数个头颅转向了我的方向,我转身拨开人群向一处空旷跑去,心跳如鼓,如锥攒刺。
我手里还捏着油条,四周无人,我箕踞而坐,气喘如牛,眼泪吧嗒吧嗒掉下,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黑洞。我把半根油条埋在雪里,捧四周最白的雪收拢。
雪做的坟。
埋着他最爱吃的油条。
早晨,冯爱民赖床不起的时候,连云凤只要把热腾腾香喷喷的油条在他鼻子底下一晃,他就会蹦起来,百试不爽。
“你们这帮老流氓给我听着,谁他妈逼要是再敢摸她的屁股,我就剁了他!”
冯爱民说话算话。
不过,他剁的不是老流氓,是工头。工头不仅摸了连云凤的屁股,还摸了她身上其他的地方。
老流氓趴在叉车的车门上说:“冯爱民,你小子不是要剁了我吗?操,老子可是连她屁股都没摸上,可你那个连云凤都被人家睡了你怎么不敢去剁了他?!”
“谁?”冯爱民从车上蹦下来,老流氓被撞了个趔趄。“你告诉我是谁?”
“还有谁有这胆子,咱工头呗。”老流氓后退了两步,冯爱民的眼里刀光闪闪。
“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老流氓说,“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可别卖了我。”
老流氓拍了拍冯臭子的肩膀,手又迅速缩了回去:“我看算了吧,人家是工头,咱可惹不起呀。”
“惹不起也得惹。”冯爱民说。老流氓打了个激灵,扭身钻进了简易房。
晚上。小酒馆。我和冯爱民喝酒,一份水煮肉片,一盘卤水花生。桌上是五个空啤酒瓶。
“妈了个逼的,她肯定是跟工头睡了。”
“她不是没承认吗?你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还用问?”冯爱民抬起头,两眼充血,端起杯子一口干了。
“她一句话也不说,光是哭,搂着我一个劲儿地哭。丁冬你说,要没让工头日过,她能这样?!”
“就算她让工头给日了,你还真去剁了工头?杀人犯法,莫非你不想要命了?”
“我不要他的命,我要他的**。”
“那也犯法啊,为个女的蹲监狱值得吗?”
“值,我就是稀罕她。”冯爱民嘴一咧,哭了起来,他哭的时候恢复了一个男孩的模样。
“她对我好!”冯爱民抬起头,我看见他满脸泪痕,“除了你,也就是她真心对我好了,肯定不是她的错!”
那几天,我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冯爱民。我只是在梦里才成为他的同谋,我和冯爱民一人一把菜刀,在梦境中杀气腾腾地走向工头。我们要杀的人赤着上身站在对面,似乎有聚光灯打着,他通体发亮,面白如纸,眼窝是两个黑洞,如鬼似魅,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厉鬼。工头望着我们狞笑,我们挥舞着菜刀向他砍去,我和冯爱民的手在半空中突然像面条似的软了下来,菜刀掉在地上,工头弯腰拾起,一手一把,向我们砍来。刀锋嵌入我们的颅骨,刀把颤动,嗡嗡作响,可我们一步都挪不动,就任他一刀刀地砍……
那天半夜我醒来,眼睛睁开,凝视着一片黑暗。我的意识清醒无比,手和脚却都不能动,好像被几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摁住。我竭力挣扎,大声叫喊,却动不了哪怕一根小拇指,听不见喊出来的任何一个音节。只有眼球的旋转依然灵动,可我什么都看不到,眼前漆黑一片。
我僵硬如尸。我知道,这是被魇住了。
好一会儿,我感觉腿已能微微蜷曲,接着是胳膊和手。我慢慢坐起来,下地,摸着灯绳一拽,光线射入身体,渐渐温暖,渐渐舒展,我推开门,把光线引入里屋—连云凤面朝墙睡着,两瓣肥臀包在红色裤衩里,曲线起伏呼吸均匀。床的另一半空着,床单褶皱凌乱。
我踢了一脚床腿,她没反应,我抬手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她醒了。她上身**,转过身,两只饱满的**颤颤地跳入我的视线。她稍显慌乱,扯过毛巾被遮住上身,她问:“冯爱民呢?”
“我还想问你呢!”我没好气地说。
工头当时并没有死。冯爱民挥出的菜刀,刀刀都剁在工头的右腿上。参与抢救的医生们说,死者的大腿就像一堆肉馅,小腿的胫骨腓骨齐断,只连着一条肌肉和一层皮肤,医生们把他往担架上抬,四个人喊了声“一二三”,负责抬右下肢的女护士摔了个屁股墩儿,怀里还抱着半截小腿,她尖叫了一声,把半截腿扔出老远。
冯爱民没想杀人,可是,他把工头的股动脉砍断了。工头凄厉的号叫惊醒了邻居,人们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血从他手上滴答滴答掉落地上,脚旁躺着一把血红的菜刀。男孩的头发像是用水洗过,汗珠不断地滑下,流入他的双眼,男孩抬了抬眼皮,说:“你们把他送医院吧,我没劲了,抬不动他。”
冯爱民被抓进去了。我再也没去过工地,剩下的工钱也没要,连云凤也不去了。那天,我也没去学校,我躺在厨房的沙发上发呆,连云凤在里屋,她关着门,一点声响都听不到。晚上,我打了一盆水,当头冲了下去,然后在地上铺了张凉席,湿漉漉地躺下。
那个晚上溽热异常,身上的水很快就蒸发了。汗不停地冒出来,吸引着蚊子,在我头顶上盘旋,瞅准下嘴的位置轮番俯冲。我一动不动地躺着,不挠不抓。
身痒好忍,心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