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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有谁在世上走(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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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边一个馄饨摊上坐定,刘七要了一碗热腾腾馄饨,舀上一勺辣子,手托三个夹肉烧饼,稀里哗啦地吃,吃出了满头汗。刘七扯过卖馄饨的老头肩上的手巾,在脸上抹了两把,扔到桌上。他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听着讨价还价的交响,连打三个饱嗝。正要会账,一个梳着羊角辫的丫头走到他跟前,胸前挂着一个开着盖的木头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香烟。“这位爷,买包烟吧,老刀、美人、哈德门,红锡包——”

刘七没烟瘾,有时偶尔吧嗒几口刘三的烟袋锅,整包的烟他见都没见过。他倒是瞧见过孔狐狸手里头某天夹着一个白杆儿,有人问便说:“姑爷孝敬的,专程给老夫送来的香烟,味道寡淡,实难过瘾,终究是洋人的玩意儿,比之本乡的旱烟颇有不如。”

“来一包!”“要哪种啊?”“哪个贵?给我个最贵的。”

刘七把馄饨烧饼钱给了老头,接过烟,拿在手里瞅了瞅,又把烟丢回箱子,“换包不怎么贵的。”丫头给他换了烟,一路吆喝着走了。

“回来,怎么拆开呀!”

卖烟的丫头早就没入人群。卖馄饨的老头笑嘻嘻凑过来,“来来来,我帮你拆。”

“第一回抽烟呐。”老头问。刘七梗着脖子答,“第一回咋了!”

“没咋,呵呵,你瞧,撕开这纸就打开了。”老头笑着央告,“给老汉我抽一支呗?”

刘七掐出一支,扔给老头,又捏了一支在指间,小白杆儿,捏在手里轻飘飘的,手指头都不敢使劲。

他叼了烟,伸脑袋在煮馄饨的炉子边点燃,火苗子受了挑逗,蹿起老高,饶是刘七躲得快,睫毛眉毛还是让火燎了。一歪头,见老头冲着他笑,刘七就报之以同样的笑,伸手在盛火烧的笸箩里抓了两三个烧饼,揣进怀里。“烧饼抵烟了啊!”不等老头答话,刘七就扎进了人群。

一顿饭一包烟花了十几个大钱,刘七心里一盘算,尾巴骨就发紧。一路上他也打听了几句,客栈是不能住了,贵,大车店便宜。

“大车店”三个字刘七识得。绕过影壁墙,是个敞阔院子。最里面是齐刷刷一溜平房,想是住人的地方。靠东有几排拴马桩,二三十匹马骡驴拴在那儿,吃草的正在吃草,吃饱了的打着响鼻儿,还有匹马正在钉马掌。干这营生的,是一老一少两人,看上去像是师徒。靠西横着一个棚子,棚子里热闹非凡,几个壮硕的男人正在炒菜做饭,不时有火苗蹿至棚顶,四五张桌子上坐满了人,吃饭的吃饭,划拳的划拳。飘出棚外的香辣气息直钻刘七的鼻子,呛得他打了个通透的喷嚏。再往里有个板子搭的高台,一个穿长袍的高瘦老者正站在一张铺了蓝布的桌后说书,台下一帮人,多半是住店的车把式,或坐或站地听书。几个毛头孩子穿梭其间,兜售瓜子香烟落花生。刘七也挤进去,恰好有人离开,腾出了两块砖,刘七就坐在砖上,摸出支烟点上,听书。

讲的是《施公案》,刘七没听过,说书人照例在施仕纶出场时模仿一番,驼背瘸腿一肩膀高一肩膀低,学得惟妙惟肖。刘七听得有趣,随着众人哈哈大笑。正说到黄天霸行刺施不全的要紧处,有人拍刘七的肩膀,一回头,吃了一惊,以为施不全活转了来。

拍他的人就是个驼背,秃头,矮胖,面皮似是被人猛地斜下扯了一下,就此回不去,因此口眼鼻都不在正确的位置。

“干嘛?”刘七问,“我不认识你呀!”

“这位大哥,借一步说话。”

刘七心想你当我爹都富余了,你还管我叫大哥。“我正听书呢,一会儿再说。”刘七正听得上瘾,又不知驼背什么来路,屁股愈发不想动。

“我就问你一句,”驼背俯身把嘴贴在刘七的耳边,一股热乎乎的气射入他的耳朵眼,刘七歪头躲,“你可是来找婆娘的?”驼背问道。

“你咋知道?”

“我自然知道,”驼背咧着嘴角一笑,扯得鼻头要横过来,“走吧,领你去见见。”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醒木一拍,棚里掌声响起,说书人唱了个喏,端起茶壶噙住壶嘴儿喝水,看客们意犹未尽地走出大棚。

驼背扯了刘七一把,嘬着唇往西边甩了甩下巴,刘七说,“你等等,我先找个铺。”

驼背走在前面,看样子是熟门熟路,他径自来到平房东侧的第一间,挑着帘招呼刘七,“有客到——”驼背冲屋里大喊一声。旋即出来个十七八岁的精干伙计,“来嘞——”伙计碎步走到刘七面前,抬手拽下肩头的毛巾,弯腰在刘七身上甩,“给您掸尘了,大爷路途辛苦——”

伙计前后左右给刘七掸尘,弄得他七晕八素,站在原地支楞着胳膊,状如呆鸡。这时又有个神情木讷的伙计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过来,掸尘的伙计接过来,放在盆架上,手巾抖了几抖,浸在盆里揉搓两下,又拎起,拧个半干,弯腰递给刘七,“爷,您洗尘。”

刘七接过手巾愣了愣,擦了把头脸,脖子也抹了一圈,觉得周身舒泰,脑子似乎也清爽了许多。扭头见驼背一脚在里一脚在外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瞅着他。伙计接过毛巾扔在盆里,伸手去解刘七胸前的包袱扣,刘七抬手挡了,“别,我来。你先领我去找个铺。”

“得嘞!”伙计扭身头前带路,刘七跟着往里屋走,驼背并未跟上来。

刘七随伙计走进一个大开间,南北各是一墙大炕,左手边的炕上已躺坐七八个人,右边的炕上盘腿围坐着四个人,正在推牌九。刘七选了推牌九的这边,挑了个墙根儿,伙计双膝上炕,跪着麻利地把被窝卷打开,“爷您上座。”寒暄了几句就出了屋。推牌九四人中正对着刘七的那个络腮胡子,冲他点了点头,刘七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刘七刚出里屋,驼背就迎了上来。“安顿好了?”

“好了。”

“那咱走吧。”

刘七跟着驼背穿过大院,棚里点起电石灯,台上换了个女人咿咿呀呀地唱,一边坐着个个拉三弦的摇头晃脑的老者。牲口们似也知夜色降临,都安静下来,支愣着耳朵听着琴音袅袅。钉马掌的师父正坐在马扎上抽旱烟,小徒弟撅着屁股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家伙什。

“你说的婆娘在哪?”

“不远,两步就到。”

“我可是要娶回家生娃去的,那女人肯跟我走吗?”

“这个不需担心,你小哥一表人才,肯定跟你走。”

“要钱不?莫不是拐来的女人吧,先跟你说好喽,我可没钱。”

“提啥钱?眼见就要打仗了,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个屁用?”

“打仗?跟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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