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4(第4页)
安慰了我妈会子,我扶她上床睡觉后,关门出来,找了个通宵小店,要了几串烤虾下酒。我打通了那边的座机,是伊丽莎白接的电话,“我爸呢?”我问。
“刚睡着。”她说,“有事吗?你放心,他挺好的,你说的没错,他是个可爱老头,他说他身体里有个小孩,他还给我讲故事,关于你家的故事,他说他跟你都没讲过……我真是有点儿喜欢上他了——”
我打断了她。“等他醒了,你帮我告诉他,就说我妈哭着喊着要让他回家,她后悔了,说以后再也不唠叨他,再也不跟他吵了。”
“还有,”我说,“他要是回来,合同自动终止,但钱我一分也不会少你。”
“你怎么了?你好像从来没这么严肃过。”
“没怎么,我爸我妈都是亲的,”我说,“还有,我开始觉得我他妈是个混账王八蛋了。”
“……好的,我会转告他。”
第二天上午,伊丽莎白打电话来,“你爸说了,他不回去。”
“就这些?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
“你让他接电话吧。”
“哦,我想起来了,他还嘱咐我说,‘要是刘尨叫我接电话,就说我到外面溜达去了。’”
“好吧,我知道了。”
这之后我去了松山的别墅几次,但最终都没下车。我决定不再打扰他,就让他快活到死吧。那是他应得的。我妈那儿我自己搞定。
这之后我尽可能多地陪着我妈,眼睁睁看着她瘦下去,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沉默。我无计可施。唉,那是她应得的。
这之后我曾经几次把车停在外院门口,却一次也没有见到容容。那是我应得的。
秋天施施然到来,山海草木都被它涂抹上萧瑟之色,风越来越凌厉了,路人把自己包裹得越来越严实,冬天在海的另一边蓄积着能量。除了去陪妈,我越来越少出门,床是我越来越亲的亲人。某日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加拿大打来的,我又听到了暌隔已久的声音。
“你好吗?刘尨。”周美妍的声音似乎是在尼亚加拉大瀑布洗涤过,听上去比往日清亮了许多。
“不好。”我说。我的声音像块被揉得糟烂的破布。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声音都不对了……”
“没什么大事,”我发现自己在颤抖,于是尽力让声音平缓下来,“就是害了我爸,又坑了我妈,做生意做腻了,我他妈开始拿亲人下手了。”
“别没正经了,姐是什么人呐,我听出来了,你心里准有事,跟我说说吧,虽然未必帮得了你什么。”
这个电话快把我眼泪打出来了。
“真的没事,姐,过一阵子我去加拿大看你吧,顺便赏一下枫叶国的胜景。”
“巧了,我正想跟你说呢,给你打电话就是这意思,下个月就来吧,机票我给你定,等你来了,咱开着车自驾游,姐带你把加拿大玩遍。”
“行,不过时间我确定不了。总之,只要我这边没了事,立马就飞过去。”
“好。盼着你早点儿过来,我正好教教你怎么办移民,如果……如果能跟我在这儿终老就更好了,姐现在是真想找个伴儿了。”
“……”
“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周美妍吗?”
我挂了电话。
一个多月后,我爸死了。伊丽莎白打电话让我过去。
我驱车赶到,一路上心情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伊丽莎白打开门,“我爸怎么死的?”我问。“嘘——”她把手指竖在唇边,好像我爸不过是正在熟睡,怕我把他吵醒了似的。我发觉她脸上有泪痕,冲了淡妆。我轻手轻脚上楼,她引我进了其中一间卧室。
我爸躺在大**,盖着被子,侧着身,一条腿蜷着,一条胳膊舒展,像是刚才还搂着什么。那确实是沉睡的姿势,可以说是一种格外香甜格外放松的睡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