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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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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茂在纸上写道:“我能辨别是非。”

王守仁又写道:“这么说来,你的口不会说,耳不能听,但是你的心与别人还是一样的,仍然有一个良知在里面,对的,便认它一个‘对’;错的,便说它一个‘错’,这上头是能认定的?”

杨茂起身拱手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王守仁又在纸上写道:“这就行了!你记住:人生在世最要紧的就是有一颗能辨别大是大非的正直之心。只要咱们心里存着良知天理,立了一个成圣贤的志,做了一番‘知行合一’的功夫,就算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也照样是一个不能言不能听的圣贤。假如心里不存天理,昧了良知,只有一腔禽兽一样的邪恶私欲,就算嘴巴再伶俐、耳目再聪明又如何?也照样只是个能说会听的禽兽罢了。”

王守仁今天对杨茂说的话,表面看来平淡无奇,其实里面含有微言大义。杨茂追随王守仁的时间短,对于心学内涵还不能尽知,对王守仁说的话也就只能略有感触罢了。可是在一旁看着的王艮却似有所悟,连连点头。

王守仁又在纸上写道:“你心里既有一个能辨别大是大非的良知在,我就教给你一个好办法,只要终日行你的良知,不消口里说;只要终日听你的良知,不消耳里听。在家侍奉父母,就尽你良知里的孝;对兄长,就尽你良知里的敬;对乡党邻里、宗族亲戚,就尽你良知里的谦和恭顺。只要你能一直把握自己内心里的良知,良知认为对的就去做,良知认为错的就不去做,这样就好。即使外面的人说你对,也不用去管;说你不对,也不用去听。”

王守仁这话里包含的意思重逾千钧,杨茂认真看了这些话,仿佛也有所领悟,忙用手指心,又以手指天,意思是说:“我心中自有良知,上天可鉴。”在一旁看热闹的一帮学生却没一个人悟到阳明先生话里的深意,只有王艮把手一拍,叫了一声:“先生说得好!”

王艮这一声喊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王守仁笑着问:“你觉得我哪里说得好?”

王艮看看先生,又看看杨茂,再看了一眼围在身边的学子们,只嘿嘿地憨笑了两声,却什么也没说。

这天晚些时候,王守仁和夏良胜、陈九川、邹守益等一众弟子在屋里坐着,各人随口讲论学问,正在闲散随意的快活时候,王艮从外面推门进来。守仁见王艮乐呵呵的很有精神,就笑着问他:“汝止,到哪儿去了?”

“就在街上走走。”王艮在人堆里找个地方坐下,“昨天看先生的书,只见满篇都是良知诚意,处处都有道理,结果看到挺晚才睡,醒来还觉得满脑子都是想法,晕乎乎的,就到街上走走,想不到出了个稀罕事。”

守仁知道王艮这个人的性格好像孔子门下的宰予,凡事爱争论,总是突发奇想,与众不同,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听他话里有话,就先不回答众弟子的话,只问王艮:“碰到什么稀罕事了?”

“学生看这满街的人都是圣人!”

王艮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学生们都盯着王艮看。守仁却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这是平常事,不足为奇。”说完转回头来,正好看见夏良胜坐得离自己最近,就对夏良胜笑道:“子中,你心里原是圣人!”

夏良胜冷不防给守仁这一说,吓了一跳,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站起身来双手乱摇:“不敢当,这怎么敢当!”

见夏良胜这一脸又急又慌的样子,守仁笑着说:“这是你自己有的,推脱什么呀?”

夏良胜一时悟不到守仁话里的意思,只是给“圣人”两个字吓得魂儿都掉了,急急忙忙地说:“不敢当不敢当……”

见夏良胜一味地推却,一味地慌张,却不肯去感悟自己话里的道理,守仁略有些不高兴了,提高了声音,指着王艮说:“刚才王汝止说得好,满街都是圣人!这‘圣’是众人皆有的,你心里也有,你为什么推来推去的?推也推不掉呀!”

见先生这么说,夏良胜这才把一颗慌乱的心收拾起来,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阳明先生话里的意思,笑着拱手说道:“先生说得对,学生心里原是一个‘圣人’。”

见夏良胜被给自己高声一喝,倒醒悟了,可其他弟子却还没有悟,守仁又转身对旁人说:“良知自在人心里,无论你怎么样,都不能使‘良知’泯灭。就算一个人做了贼,但他心里终究知道做贼是不对的,你说他是个贼,他也会有愧……”

守仁一句话还没说完,夏良胜已经抢过来说:“学生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人的良知永不会失,有这份良知,就是‘圣心’,所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圣人’在。只是良知偶尔被物欲遮蔽,就像乌云遮住太阳,但这并不是说太阳就没有了。太阳永远都在,乌云散了,照样是个明晃晃的太阳。”

守仁点点头:“子中是个聪明人,说得不错。不管是谁,他心里都有一份良知,古往今来皆无区别。所以说,你我心里的‘良知’和圣人一般无二,只要肯拿出大智慧大勇力,努力去体认自己的良知,我们自己就都成了‘圣人’!所以刚才王汝止说‘满街都是圣人’,这话是对的。人要活得自信,这样才活得有意思。”

守仁这一番话实在是个天大的道理,虽然平叙直白,却能振聋发聩。满屋的弟子们或多或少心有所感。感悟深的一个个喜悦得两眼闪亮,满脸通红,感悟浅些的也都暗暗点头。

见学生们或多或少都有所悟了,守仁又想了想,起身对众人说道:“今天咱们做一个身上的功课,你们一起用手掌拍自己的心口,说一个‘我’字!来,大家都试试。”

一众弟子们不知先生这是何意,但既然先生要求这样做,自然也得听他的,于是有的坐着,有的站起来,各自伸手掌去拍自己的胸口,可这一拍有的轻有的重,这个“我”字却大多叫不出来,就有那说出口的,声音也细如蚊蚋一般。

把“自我”两个字活埋在心里不敢提起,只知道崇敬古人,叩拜皇帝,愚忠蠢孝,这是儒生们两千年养出来的大毛病,实在不是一下可以除去的。

眼见一群学生悟性尚可,胆气却都不到,守仁只好对王艮说:“你先来,用力拍,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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