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页)
鉴水终年碧,云山尽日闲。
故山不可到,幽梦每相关。
雾豹言长隐,云龙欲共攀。
缘知丹壑意,未胜紫宸班。
嗯,这一首比刚才那首更好了!
守仁这里正在低声念诗,自得其乐,忽然黑暗中有人暴喝一声:“闭嘴,别再念叨这些东西了!”
这是戴铣。
这些天来,戴铣的情况越来越不对了。
戴铣被关进诏狱已经好久了,没有一个人来提审他,更没一个人来探望他。戴铣每天都在等着有人来审他,审完了,要么放他出去,要么就把他杀了。放他出去当然好;杀他,他也不怕,因为他早就准备好了。
要是这帮人现在把他绑出去砍头,戴铣就可以仰天大笑几声,然后披红挂彩赴刑场,在大太阳底下冲着满街的老百姓痛痛快快喊上几嗓子,最后梗着脖子洒洒落落地让这帮奸贼砍他的脑袋。
戴铣不怕死,他甚至渴求一死,因为死可以全他的名节,了他的忠心。戴铣最害怕的是这帮人既不让他走又不让他死,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关押着他,困囚着他,整个大明朝都忘了戴铣这个人,没一个人来理他。
可现在,偏偏就没人理他……
这么多天关下来,戴铣受不了了。他吃不下那些牢饭,也不能忍受自己这个忠臣就这么像狗一样被人囚在铁笼子里。于是戴铣开始在囚笼里一声声地叫喊,跟狱卒们要纸笔,要灯火,说他要上疏皇上,要申辩。喊到急处就哭,就骂,骂刘瑾,骂阉贼,骂所有他想得起名字的奸党、恶人……
结果才骂了没几声就招来了两个狱卒,二话不说把戴铣拖出去劈头盖脸狠狠抽了一顿鞭子。
看牢房的人打他,倒不是因为他骂了谁,而是全天下的大牢里都有这么个规矩:不准囚徒这么喊叫,这么闹腾。谁敢闹,就打!
挨了一顿打之后,戴铣彻底沉默了。
戴铣的沉默既不是认命,也不是苟安,而是正在一点一滴积攒着狂怒。
现在戴铣已经狂躁得难以自持,再也受不了和自己一起受难的狱友了,因为这个人竟然完全不知羞耻,蒙了这么大的冤屈,人被打得稀烂,锁在牢笼里,趴在一摊臭泥上,居然还在吟这些风花雪月的无聊诗!
“念这些王八蛋诗干什么!在这种地方你还想着风花雪月?你就不能有点儿志气!有点儿节操!你就不能喊一声冤枉吗?!”
对戴铣的质问守仁实在答不上来。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在想着老父娇妻,就是在念着风花雪月,就是想不起什么忠直、节操、志气……
守仁有志气,可在黑牢里,和谁谈志气?
守仁有节操,可不愿意拿出来。因为他知道当今执掌朝政的是什么人。这些披了张人皮的东西,配得上这份节操吗?
守仁不喊冤枉,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冤枉”二字,根本就不是用来喊的。
“戴兄,眼下咱们能活着最要紧,活着才能熬到出头之日。”
戴铣不吭声了,也不知守仁这话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就这么沉默了很久,也许一下午,也许半宿,也许是一整天。王守仁到底还是觉得应该劝劝戴铣,还是把事情看开些好。就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一些,轻松一些:“戴兄,左右无事,咱们聊聊?”
等了半天,没人回答。
“戴兄对《易经》有兴趣吗?”
还是没人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