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救孤女宜畹收甜杏为专情守仁逃新房(第2页)
这个顾秀才长得又粗又短,脸色酱紫,腮帮子上隐约有几丝横肉。头上戴着四方巾,身上那件蓝葛布长袍看着不怎么合身,见人没说话先就一脸笑,看着有点儿猥猥琐琐的。可他好歹是个读书人,宜畹觉得不错,就让顾秀才把女儿带过来看看。
过了中午,顾秀才带着一个女孩儿过来了。
宜畹仔细相看,见这女孩儿高挑身材,皮肤白净,圆圆的脸儿,大眼睛小嘴巴,嘴角微微上翘,颊上两个梨涡,看着十分喜兴。只是眼里没有神采,慌里慌张缩手缩脚的。宜畹也没多想,以为她只是怕生,就问这女孩儿:“认得字吗?”
“认得。”
听说这孩子还识字,宜畹更觉满意,就问顾秀才:“你想要多少银子?”
“六十两。”
一听这话,宜畹心里咯噔一下。
宜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过些世面,买一个丫头要多少钱她心里不是完全没底,知道对方要的价太高了。再说,王家虽然父子两个人做官,但都是清水衙门,不贪不捞,两份俸禄养着京师、山阴几家子人,一点儿也不富裕。宜畹在纳妾的事上动脑筋有三四年了,到现在也只攒出三十多两银子……
当然,宜畹心里这些想法一点儿也不带到脸上来,淡淡地说:“我只能出三十两,多一两也没有。”
顾秀才苦着一张脸说:“这也太少了。我把女儿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让她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要不是家乡遭了大灾,说什么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夫人好歹再加些吧。”
听顾秀才说这样的话,王守度马上在一边给宜畹帮腔:“六十两银子现今在乡下能买几十亩地!你这女儿是金子打的,能值这些钱?”
听王守度说这话,顾秀才又犹豫了半天,可怜巴巴地说:“夫人家里都是良善之人,女儿在这里不会受气。这样,夫人好歹给我五十两银子,把这孩子收下吧。”
其实宜畹心里倒挺中意这个女孩儿,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说:“既然你为难,这事儿就算了。”
眼看谈不拢,王守度赶紧凑上来低声说:“嫂子,我看这丫头倒不错……”
在这种事上宜畹是有主意的,不理王守度,直接对顾秀才说:“我只能出三十两银子,多一个钱也没有。”
听宜畹这么说,顾秀才一脸失望。和王守度对看一眼,却见他对自己使个眼色,知道他那意思是说:这位少夫人十分精明,所以这件事未必一下就谈得拢。让自己先把人带回去,王守度好在人家面前弥缝儿,等把主家的底子探明白,再来和他说。
既然有王守度在里头打围,顾秀才也不多说,拉着女孩儿要走。不想那女孩儿忽然一把甩开他的手,两步跑到宜畹面前哭叫着:“求求夫人买了我吧,不然他就要把我卖到妓院里去!”说着就跪在宜畹脚下连连叩头。
这一下可把宜畹吓了一跳!
一看女孩儿闹起来了,顾秀才也慌了神,赶紧上来拉扯。这女孩儿心里知道眼下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如果这时候被带回去,只怕一辈子的活路就此断送了,就下死力拼命推拒撕扯,嘴里叫着:“他不是我爹,他是个人贩子!”
一听这话顾秀才真急了,挥起拳头冲着女孩儿没头没脑一顿乱打。那女孩儿也横下一条心来,躺在地上乱滚,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拖走。宜畹实在看不下去,喝了一声:“住手,你干什么!”顾秀才一惊,停了手。那女孩儿乘了这个空子在地上跪爬两步,一把抱住宜畹的腿死也不放了。
眼看女孩儿头发散乱,鼻青脸肿,抱着自己的腿瑟瑟发抖,宜畹想不管也不行了:“你到底是她什么人!”
“我真是她父亲……”
宜畹瞪着眼厉声喝道:“胡说!告诉你,我们家老爷是礼部侍郎,我丈夫是刑部主事!你再不说实话,我叫人把你捆了送到大牢里去,看是棍子硬还是你的嘴硬!”
厅里一顿吵闹惊动了王家的仆役,几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其实眼下守仁并不是刑部官员,可宜畹拿“刑部”两个字来唬顾秀才,也照样管用。
王家父子的显赫地位山阴城里谁不知道?宜畹又把话说得这么厉害,光是“刑部主事”四个字就已经吓掉了顾秀才的半条命。姓顾的心里明白王家是当大官的,自己做的又是缺德买卖,人家要真把他捆了送官,估计衙门里连问都不问,直接给他一顿板子,枷起来关进大牢,那姓顾的可就倒大霉了!又见几个下人围在门口,自己想跑都跑不掉,吓得手脚都软了。
眼看姓顾的要(上尸下从),在边上帮腔的王守度慌了神,赶紧对顾秀才厉声喝道:“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王守度在边上帮衬着,顾秀才总算把胆子壮起来些,哆哆嗦嗦地说:“我是她的养父……”
一听姓顾的改了口风,宜畹更认定这家伙就是个人贩子,厉声喝道:“什么养父!你有什么凭证?”
“有她家人立的字据。”
“拿来我看!”
顾秀才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拿出一张纸来,宜畹接过一看,真是一张过继文书。上面写明:女孩儿的父亲姓张,扬州人,因家贫无力养育,自愿将亲生女儿过继给这个姓顾的做“养女”,姓顾的给张家五两银子,从此“婚嫁凭人,生死由天,各不相问”。底下是女孩儿父亲的签名画押,又有中保人的名字。
看到这张文书,宜畹心里有些吃不准了。可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当着姓顾的面什么也不说,瞄了王守度一眼,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王守度忙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