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苦强求到头终是病劝和尚守仁归正途(第3页)
听说山里真有异人,守仁乐坏了,哪管什么危险。细问了方向路径,就一个人往山顶攀爬而去。
结果这条山路比人家说的还要难走。
根本就没什么路,到处是孤岩险径,荆棘遍地,野树丛生,守仁咬着牙拼着命往山上爬,身上的衣服被乱树枝子剐得稀烂,手上脸上被树条荆棘划出一道道血印子,整整爬了半天,到中午,总算在半山腰露出一片平地,山壁上有个不大的石洞。上前一看,里面黑乎乎的,隐约看见一个人睡在草堆上,鼾声如雷。
守仁进了山洞,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看,见这位“异人”身材瘦小,蓬头垢面,身上裹着一件又脏又破的蓝布袍子,下边露出两只光脚,一张脸上满是乱蓬蓬的胡须,几乎看不出长什么模样。但须发乌黑,似乎年纪并不大,实在不知他是不是蔡蓬头说的“九柏老人”。
守仁知道自己要拜访的是前辈高人,丝毫不敢失礼,就在一旁坐下等着他醒来。等了好久,大胡子仍然睡得很熟。守仁没耐心了,走上去想把他叫醒,又觉得不合适,忽然童心一起,伸手在大胡子的脚心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大胡子身子一动,醒了过来,见守仁坐在一边,好像吓了一跳,呼地坐起身来喝道:“什么人,想偷老子的东西吗?”
一句话把守仁说笑了。
嗐!就这位老兄,浑身上下有什么东西可偷?
见守仁笑着不吱声,大胡子又问:“你怎么上这儿来的?”
“是蔡蓬头蔡道长让我来的。”
大胡子似乎根本没听过蔡蓬头的名字:“你少拿瞎话骗我!什么狗屁道长!我看你就是来偷东西的!”
看大胡子的架势还真像个疯子,守仁也就顺着他的口气说:“我就是来偷东西的。”
“就知道你是贼!”大胡子指着守仁的鼻子吼道,“天下读书人个个都是贼!”
看着大胡子这个浑不讲理的劲儿,守仁也不知这家伙是真疯还是假疯,笑着说:“天下读书人不至于都是贼吧?”
听了这话,大胡子把脸一仰,半天不说话,也不知是在想事,还是不愿意理人。
面对这么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家伙,守仁也不知如何对付,干脆来个“以静制静”,自己也不说话,瞪着眼等着。
好半晌,大胡子忽然说:“也不都是贼,我有两个吃闲饭的徒弟周濂溪、程明道,是两个好秀才。”
好家伙!周濂溪、程明道……
周濂溪名敦颐,是儒家理学一派的开山鼻祖。程明道即程颢,是周敦颐的弟子,也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儒。这两位老前辈都是北宋年间的古人了,连朱熹老夫子都是他们的后学晚辈。想不到在这个疯疯癫癫的大胡子嘴里,两位几百年前的大学问家倒变成了他的“徒弟”……
王守仁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这次进山来访的不是一般角色,对大胡子的话格外留意。这一留意就品出来了,大胡子这几句话明着是胡扯,暗中似有所指。
春秋末年孔子创立儒家学说,战国初年被孟子发扬光大。其后儒学遭遇了几次打击,一是战国末年的赵国人荀况立下学说,假“儒学”之名,行“法家”之术;二是秦始皇焚书坑儒,用暴力镇压儒家学说;三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罢去的是“百家争鸣”的大好局面,独尊的却不是孔孟儒学,而是荀况所立的“儒术”。后来的皇帝又依着汉武帝的巧妙主意,不断给儒学定纲常、设框框,几百年搞下来,“孔孟儒学”早已面目全非。
这时候就出了北宋大儒周濂溪、程明道,一心要寻求“孔孟儒学”的本来面目。花了偌大功夫,也取得不少成就。可这些大儒取得的成就越大,就越惹皇帝讨厌,最后功亏一篑,在北宋年间曾经生机勃勃的“理学”,到南宋,又回到“纲常”那个旧框框里去了。
现在大胡子说周、程二位是“两个好秀才”,难道是说……
不等守仁把事情想明白,大胡子忽然跳起身来喊叫:“都偷光了,我的银子都没了!我的金元宝也偷去了!这些贼!我不和你们一起,我到天上住着去!”疯言疯语,大步出了山洞,一头扎进树林里去了。
守仁正在体会大胡子话里的意思,哪想到他忽然来这么一下子!等反应过来已经追之不及。荒山野崖上到处是乱树荆棘,也看不到路径,在树棵子里乱转了半日,连大胡子的影子都不见,守仁无法可想,只好回到山洞里等着。可是足足等了一夜,大胡子再也没有回来。
看样子这位异人是不想和守仁见面了。
这些奇人隐士狂放莫测的脾性守仁也能理解几分。现在人家决意不肯见他,硬等下去也没意思,守仁只好先下山,到玉清宫去找蔡蓬头,想跟他请教一下。结果小道士告诉他:“你说的这个道士昨天出去云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