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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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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晚,第一个坏消息传来,罗马人被迫重温旧时的噩梦。他们在广播里听到了墨索里尼的声音,他在广播里歌颂希特勒,痛斥国王,号召意大利人支持他。他的语调有气无力,有些人甚至怀疑这个人不是墨索里尼,但的确是他。墨索里尼被软禁在亚平宁山脉的一处滑雪度假村。几天前,德军大胆使用滑翔机救出了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罗马人倍感失望。墨索里尼宣布成立意大利社会共和国(7),自己担任总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一个任由希特勒操纵的傀儡。饶是如此,法西斯主义的忠实信徒和没有退路的法西斯分子纷纷站出来响应他。法西斯主义死灰复燃。意大利的法西斯分子起死回生,他们纷纷效仿身边的纳粹德军,变得比从前更加残暴。10月初,科隆纳广场上的韦德金德宫成为法西斯分子在罗马的总部,手持机枪、开着坦克的士兵将此地团团围住。

德军安顿下来后,便开始蠢蠢欲动。达到兵役年龄的罗马男子须向当局报备,服兵役和劳役。但是几乎没人前来报到,德军只好亲自上街抓人。围捕行动开始了。1000名被释放的英国战俘、众多反法西斯人士和意大利官兵在德军破城后就藏匿起来。现在,为了躲避德军的围捕行动,越来越多的罗马男人不得不藏起来。这一时期,罗马城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一群游客问导游:“摩西像(8)呢?”导游答道:“他在朋友家躲好些天了。”罗马男人藏匿在女修道院和医院里,甚至精神病院里。德·怀斯不由得感叹道:“罗马城从未有过这么多男疯子。”大部分罗马男人躲在私宅里,不夸张地说,罗马男人都藏起来了。德军重金悬赏英国战俘,并规定任何人不得藏匿战俘,违者一经发现,格杀勿论。然而,几乎没有人供出他们。一位上了年纪的罗马妇人藏匿了多名英国战俘,她告诉德·怀斯:她知道一旦被发现,自身性命难保,但是一想到每个战俘身后都有一个为他牵肠挂肚的母亲,就觉得于心不忍,于是下定决心保护他们。

10月6日,国王的胸甲骑兵成为德军围捕行动的下一个目标。德军闯入萨伏依阿达别墅,把别墅里的家具、绘画、雕像、挂毯洗劫一空,此举明显是为了报复国王埃马努埃莱三世曾在此地逮捕墨索里尼。据玛利亚·卢克记载,德军甚至连别墅里的被单和枕套都拿走了。“(萨伏依阿达别墅)被洗劫一空,就连墙上的钉子也被拆下来带走了。”[17]10月8日,德军把魔爪伸向卡宾枪骑兵队,这是一支效忠于国王的精锐警察部队,在墨索里尼的逮捕行动中扮演重要角色。1500名卡宾枪骑兵队官兵被送到德国,许多人一去不归。德军逮捕卡宾枪骑兵队官兵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另外5000名卡宾枪骑兵队官兵闻讯逃跑,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最惨绝人寰的围捕行动即将上演,德军的下一个目标是罗马犹太人。公元1938年11月11日,墨索里尼政府批准《种族法》,一小部分犹太人已经幸运地离开了意大利,剩下的犹太人要么无处可逃,要么囊中羞涩,没钱出逃。德军杀向罗马城的消息传播开来,一部分犹太人连忙躲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躲起来的犹太人发现德军没有采取任何过激行动,于是纷纷现身,只有一少部分犹太人十分明智地继续躲着。现身的犹太人是有苦衷的,他们一是需要外出打工维持生计,二是不想给好心收留自己的天主教徒惹麻烦。此外,罗马犹太社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犹太社区,已有2000年的历史。教皇曾多次试图让犹太人改宗,但均以失败告终。

警告传来。英国广播公司报道了犹太人被大屠杀和抓进建有毒气室的集中营。罗马犹太社区的首席拉比(精神领袖)伊斯雷尔·佐利在东欧出生长大,他深知大屠杀意味着什么,于是敦促关闭犹太教堂,告知城中的犹太人要么赶紧躲起来,要么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伦佐·利瓦伊和塞蒂米奥·索拉尼是犹太难民援助委员会罗马分支机构的负责人,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罗马犹太人,他们对犹太人在集中营的悲惨遭遇了如指掌,于是敦促犹太人逃去南方的同盟国控制区。德国驻梵蒂冈大使恩斯特·冯·魏兹泽克男爵和他的秘书阿尔布雷希特·冯·克塞尔也向城中的犹太人提出警告,十分令人意外。作为德国的外交人员,两人都对纳粹深恶痛绝。克塞尔直言不讳地抨击纳粹分子,魏兹泽克男爵是老派贵族,对纳粹党的所作所为心存鄙夷。这两个德国人跟利瓦伊和索拉尼一样,对欧洲犹太人的命运洞若观火。魏兹泽克男爵本人曾看过万湖会议(召开时间是公元1942年1月20日)的记录,会议提出的“最终解决”计划成为纳粹德国的官方政策。克塞尔委托瑞士联络人阿尔佛雷德·法伦纳告知与梵蒂冈有联系的罗马犹太人向外界放出消息:罗马犹太社区危矣。

可惜的是,几乎所有罗马犹太人都没把这些警告当回事。在他们眼里,出于宣传的目的,英国广播公司的报道有夸大之嫌,而伊斯雷尔·佐利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并不招他们喜欢。况且,德军并无出格行为。乌戈·福阿是罗马犹太社区的主管人,他向他们保证德军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大部分罗马犹太人对此深信不疑。总共有1。2万名犹太人生活在这个社区,社区的规模相对较小。福阿认为,只要罗马犹太人安分守己,德军抓不到把柄,就奈何不了他们。他告诫罗马犹太人凡事要低调。他们除了将犹太教堂里的家具陈设搬到别处藏起来,没有再采取其他应对措施。

9月26日,星期日,德军开始对罗马犹太人采取行动。党卫军中校兼盖世太保罗马最高指挥官赫伯特·卡普勒召集罗马犹太社区的两位领导人乌戈·福阿和但丁·阿尔曼西前往他在德国大使馆主楼的办公室,此地位于沃尔孔斯基别墅公园内。他命令罗马全体犹太人48小时内必须交出50千克黄金,否则200名犹太人将被驱逐。卡普勒承诺拿到黄金后,绝不会伤犹太人一根汗毛。一小部分犹太人半信半疑,但是大部分犹太人选择相信他。这些犹太人未免太天真了,生活在罗马的犹太作家贾科莫·德韦内德蒂(公元1901年至1967年)解释了背后的原因:“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犹太人饱受侮辱和压迫,生出一种悲观的宿命感,内心特别渴望得到他人的同情。总是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只为博取他人的同情。犹太人会对德国人乞求怜悯吗?遗憾的是,答案是肯定的。”[18]此外,德韦内德蒂还认为,出于宗教信仰的原因,犹太人骨子里追求正义。相比之下,纳粹分子要简单粗暴得多。就算犹太人把姿态放得再低,也改变不了德国人把犹太人视为死敌这一现实。

次日,也就是9月27日,卡普勒一早就派人在犹太教堂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设置了收款点。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人前来交赎金,与此同时首席拉比佐利派人前去梵蒂冈求救。晌午刚过,犹太教堂外就排起了长龙,教宗庇护十二世提供的无息贷款并没有派上用场。他们多数是住在隔都里的穷苦犹太人,拿不出太多钱,好在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过也有为数不多的富人慷慨解囊,其中就包括基督徒。交齐赎金后,犹太人如释重负,心想总算转危为安,脱离了危险。实在是大错特错。其实,卡普勒在命令犹太人交赎金的前一天就收到了柏林发来的命令:围捕城中犹太人,并将他们驱逐出境。有证据证明赎金一事纯属卡普勒的个人意志,因为围捕犹太人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他得设法转移犹太人的注意力,防止他们藏匿起来。卡普勒奸计得逞。德军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让犹太人错愕不已。犹太社区的所有文献、两座图书馆里的书均被德军掳走,其中包括价值连城的犹太教古籍珍本,这些古籍要么没来得及编目,要么没来得及研读(这些文献和古籍在北运的过程中遭到盟军轰炸,不知去向,也有一部分罗马犹太人认为德军将这些文献和古籍秘密藏在了德国某处。总之,犹太人永远失去了这些堪称瑰宝的文献和古籍)。然而,错愕之余,却没几个罗马犹太人选择藏匿起来。

向罗马犹太人伸出援助之手的德国人除了魏兹泽克男爵和克塞尔,还有德国驻意大利王国代理大使艾特尔·弗里德里希·莫尔豪森。党卫军中校卡普勒一收到围捕犹太人的命令,莫尔豪森就听说了此事。他立即驱车前往弗拉斯卡蒂面见凯塞林,试图说服凯塞林放弃围捕行动,并建议通过强制劳动取而代之。凯塞林曾把突尼斯犹太人送去工厂进行强制劳动,加之眼下没有多余兵力进行围捕行动,于是采纳了莫尔豪森的建议。柏林党卫军总部发现驻守罗马的德国官员阻挠围捕行动,就派遣党卫军上尉特奥多尔·丹勒克尔率领一支党卫军和一支特遣部队进驻罗马,并刻意绕过了当地的德国官员。值得一提的是,丹勒克尔上尉曾在前一年主持针对巴黎犹太人的围捕行动。这样一来,莫尔豪森前功尽弃。

10月16日拂晓,隔都里的犹太人被手榴弹的爆炸声和枪声惊醒。也就是说,丹勒克尔上尉已经率军抵达罗马城。为了把犹太人全都困在家中,丹勒克尔上尉命手下士兵对隔都发起了持续几个小时的进攻。隔都的犹太人全都闭门不出,正中丹勒克尔上尉下怀。5点30分,秋雨滂沱,倾盆而下,士兵封锁了隔都,开始挨家挨户敲门。

隔都里犹太人的命运可想而知。《1943年10月16日》是犹太作家贾科莫·德韦内德蒂的不朽名著,虽然只有短短四十页的篇幅,但是入木三分地刻画了罗马犹太人在当天的悲惨处境。作者怀着悲愤的心情,真实记录了当天的所见所闻,其中包括参与围捕行动的纳粹党卫军。他笔下的党卫军士兵行色匆匆,举止粗鲁,满脑子只想着完成上级交代下来的任务,他们不住地大喊,“(他们)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震慑住犹太人,逼迫犹太人乖乖就范,自己也好赶紧交差”。[19]根据《种族法》,墨索里尼政府将犹太人登记在册,而此时纳粹党卫军手里的名单大都来自这本登记册。他们拿着名单挨家挨户敲门,敲开门后,放下卡片,卡片上写着准备时间只有20分钟,并列出需要带走的物品。德韦内德蒂想象了一下拿到卡片后犹太人的心理活动:“这些杯子太精致了,还是放在家里吧。至于手提箱,现在去买恐怕来不及了,孩子们凑合着用一个吧。”[20]

并非所有的德国士兵都唯命是从,不能通融。德韦内德蒂曾在书中提到一位S夫人,这位S夫人听到一位邻居在街上大声叫自己的名字,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捕。她的一条腿在不久前的一次事故中受伤,直到现在还打着石膏。她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来到街上,看见两个德国士兵正在站岗,走上前去给两人分别递上一支烟,这两人居然没有拒绝。不久后,当地人纷纷议论称这两人其实是奥地利人。

“抓走所有犹太人。”两人中年龄较大的那个答道。她轻轻拍了下腿上的石膏绷带。

“可是我的腿不太方便,得跟家人一起去医院。”

“走吧,走吧。”奥地利士兵一边点头,一边用手示意她赶紧逃。S夫人在等家人前来会合的时候,灵机一动,决定凭借和两位士兵的交情救出更多邻居,于是也在街上大声呼喊起来。

“施特里娜!施特里娜!”

“怎么了?”

“快跑,否则都得被他们抓走。”

“好好好。我先给孩子穿上衣服,马上,马上。”

不过是为了给孩子穿件衣服,谁承想连命都搭进去了。施特里娜夫人和她的家人都被士兵带走了。[21]

S夫人安顿好家人后,又回到了隔都,举手投足间犹如“疫情期间巡查病房的护士,对预防措施不屑一顾,总是我行我素,不怎么招人喜欢,反而恰恰是这帮护士没有染上疫病”。[22]S夫人用虚张声势的方式让其余的党卫军士兵相信她并非犹太人,以此成功救出了邻居家的4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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