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AO QUAN 我拍三毛(第2页)
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拍了一些好照片。我们走进一个旧式的四合院,院子里有四个老人排列整齐地坐着,两眼直直地望着那一块苍白的天空,伴随着身边的木纹雕花和砖缝,仿佛在过一种寂灭的生活。三毛笑盈盈地和老人打招呼,然后坐在一张竹椅上。她慢慢扫了一圈院子后,两眼直逼我的镜头。当我从取景器里看到这块衬景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怪诞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三毛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呢?可是看到她沉着、坚定的眼神,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走出院子,又进了对面一个很窄的小巷。我们谁也不说话,也不想说话。她又一次与我的镜头对视,右手再次护着挂在她脖子上的那块亮晃晃的足有几两重的铜牌子,这块牌子和前天那块不一样。它们给三毛带来过什么我不好问,可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一般普通的装饰品。
和她在一起拍照片,总觉得彼此间有一种“场”的运动,而且格外强烈。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种清澈却又沉重的现场气氛,我祈祷心中的上帝不要打扰它。
三毛在街上走着,她有看不完的东西。她非常感慨地说:“要能把这些完整地保留下来该多好呀!”
人和人之间有太多的不同,孤独与甜蜜是女人最不易掌控的两样东西。
我非常喜欢这张照片,自认为是三毛最后真实的状态:周围的人好像都不懂她。她也不稀罕别人去懂她了。
三毛曾对妈妈说:“我太累了,我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了。连大陆我都去过了。”是的,三毛的一生够丰富了,有些不必要的东西老天不会让她带走,比如那个让她不开心的“金马奖”。
三毛在《敦煌记》里写道:“很多年以后,如果你偶尔想起了消失的我,我也偶然想起了你,我们去看星星。你会发现满天的星星都在向你笑,好像铃铛一样。”三毛走了,朝着自己愿意去的地方走去,面带微笑,路人很难理解她。我曾夸张地认为,我拍三毛那天,她仿佛把自己的一生演了一遍。
茶馆像一块磁铁,把三毛引入了它的一张千人坐过、万人歇过的长椅上。周围人声鼎沸,她先是关照我一下,冲我一笑。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瞬间,右手食指一动,相机里的马达又送出一张等待曝光的新鲜片子。她收回了笑容,那双太明白了的眼睛落在了桌上这碗已经透明了的茶水里,看着她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看得出来,她是很想一个人在此好好休息一阵子。然而连这即兴的自由也不属于她自己。我心领神会,是我和她分享了这片刻自由。
我对所有人说过:三毛不属于那种漂亮女人,可是她很动人。还能见到一个女人在茶馆里如此自在吗?
看见茶馆很热闹,三毛凑了上去。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
锦江的水原来是从灌县都江堰流下来的,所以这里常常发大水。这条柳荫街就在河的岸边。我们朝着河边走去,三毛在一户人家的小后院站着,四处观望。一只花猫坐在树下看着远远流过的河水。
这家的主人,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和两个孩子跟三毛摆起“龙门阵”来。他们一下子就亲热得不得了。三毛在这里听到了一个“闹水鬼”的动人故事,她笑得格外开心。可谁知道她信还是不信。
三毛在这条她称赞不已的巷子里走着,偶尔一些行人注意到她。可她却自己一个世界,让内心的感触自然地流淌着。见几个小孩在地上拍香烟盒玩,她看得入神,忍不住参与了这个久违了的游戏,而且单膝跪地。看她玩得如此悠然,我恨不得把相机交给谁,我不也20多年没玩过了吗。
三毛拍着手上的土起身和孩子们告别了。
她愉快地朝前走着。
三毛在一户人家的后院站着,四处观望。一只花猫坐在树下看着远远流过的河水。
我与三毛在成都的柳荫街拍照,她非常喜欢成都的老房子,她说:“我旅行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我喜欢自由自在。我在黄龙溪喝茶,有人喊快看上游漂下来一具尸体,没有人被惊吓。那些人在问是男的还是女的嘛?成都人真的好沉得住气哦。”她还喜欢成都巷子里的居民生活,青瓦房上晒着老人的尖尖脚鞋,竹篮里红红的辣椒。
这是三毛喜欢的场景,她也拍过晾在瓦房上的老人的“尖尖鞋”。
听见有客人来,主人热情招呼三毛。三毛对什么都好奇,问长问短。
20年过去了,这几个孩子也许都当爹娘了。可是他们到今天应该还不知道,在自己的孩童时代,他们曾跟三毛一起玩过“拍纸烟盒”的游戏。不过,那又怎么样?不就是一场游戏嘛。
当年和三毛一起玩过游戏的孩子们,他们已经长大了。
回酒店的路上,三毛对我说:“我把这个包送给你,它跟我走了不少地方。你应该比我更需要它。”
走出巷子,三毛买了一个新包。老板娘要我们55元钱。
我说:“Ithinkitisveryexpensive。”
三毛说:“Yep,便宜点嘛,贵了我们买不起,我是送给我弟弟的。”
老板娘笑了,说:“好好好,50块钱。”
三毛拿着包,开心得像个小女孩得到了一件新礼物。
三毛说:“我们坐三轮车回去吧,我来讲价。”
“到锦江宾馆好多钱嘛?”三毛的四川话正儿八经不错。
“4块钱你总要给嘛。”车夫一眼就看得出,你们是来耍的。
“要得嘛。”三毛爽快地上了车。
在车上,她看见车夫吃力地用劲,问我:“我不会不道德吧?我要给他钱的。”
三毛的姐姐陈田心对妹妹有过这样一句评价:她心里一直有个良善,在她心里面作为生命的根基。
过去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