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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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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凌晨一点下班,下班后有时会来大冰的小屋小坐,我递给他酒,他就安静地喝,我递给他吉他,他就缓缓地唱歌。

几年间,他每天都来,话不多,一般坐上半个小时左右,而后礼貌地告辞,踩着月色离去。

他花十块钱买了一条小土狗,取名飞鸿,他吃什么飞鸿就吃什么。飞鸿极通人性,长大后天天跟在他身旁,半夜他推门进小屋前,飞鸿会先进来,轻车熟路地跳到座位上,蜷着身子缩着尾巴。

他性格闷,朋友不多,极爱飞鸿,把它当兄弟和朋友。飞鸿和他一样闷,一副高冷范儿,但很护主。丽江午夜酒疯子蛮多,阿明常走夜路,有几次被人找碴儿找事,飞鸿冲上去张嘴就啃,骂阿明的,它啃脚脖子,敢动手的,它飞身照着喉咙下嘴,几次差点儿搞出人命。

狗如其名,整条街的狗没敢惹它的,风闻它身手的人们也都不敢惹它,它几乎成了阿明的护法,二十四小时跟着他。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走在古城,渐成一景。

有一天半夜,我问他:如果你将来离开这里了,飞鸿打算送给谁养?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去哪儿就带它去哪儿……将来去北京也会带着它。

我说:……志向不小啊,将来去北京打算干吗?还是唱歌吗?

他说:是啊,要唱就唱出个名堂来。

我说:有志气,加油加油,早日出大名挣大钱当大师。

他笑,说:我哪儿有那种命……能靠唱歌养活自己,能唱上一辈子歌,就很知足了。

我问:这是你的人生理想吗?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心里一动,忍不住再度讲起了那个故事:

很多年前,我有几个音乐人朋友曾背着吉他、手鼓、冬不拉,一路唱游,深入西北腹地采风,路遇一老妪,歌喉吓人地漂亮,秒杀各种“中国好声音”。他们贪恋天籁,在土砖房子里借宿一晚,老妪烧土豆给他们吃。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连电灯也没有,大家围着柴火一首接一首地欢歌。老妪寡言,除了烧土豆就是唱歌给他们听,间隙,抚摸着他们的乐器不语,手是抖的。老人独居,荒野上唱了一辈子的歌,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听众,一整个晚上,激动得无所适从。

次日午后,他们辞行,没走多远,背后追来满脸通红的老妪。

她孩子一样嗫嚅半晌,问:你们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么活着的?

…………

我第一百次问出那个问题。

我问他:若当时当地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回答老人的那个问题?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大冰的小屋安安静静,满地空酒瓶,飞鸿在睡觉,肚皮一起一伏,客人都走了,只剩我们两个人。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给我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这是个未完待续的故事,里面有金三角的连绵雨水,孟定的香蕉园,新千年的建筑工地……

故事里有穷困窘迫、颠沛流离、渺茫的希望、忽晴忽雨的前路,还有一把红棉吉他和一个很想唱歌的孩子。

这个孩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想一辈子唱歌,同时靠唱歌养活自己。

他是否能达成愿望,还是一个未知数。

那天晚上,他讲完他的故事后,也留给我一个问题。

他的问题把我问难受了。

他腼腆地问我:冰哥,你觉得,像我这种唱歌的穷孩子,到底应该靠什么活着呢?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酒斟满,弦调好。

天色尚早,再唱首歌吧。

《1994》小屋厦门分舵·谣牙子

《是否》小屋厦门分舵·谣牙子+吴奉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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