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页)
靠手艺吃饭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他回来时却心力交瘁面色苍白,垂头呆坐在墙边,谁和他说话都不吭声,只是孱弱地微微抬起头,用力挤出一个做贼心虚的笑脸。
相机沉甸甸地挂在脖子上,他蜷缩着,像个犯错后等着受处分的小孩。
人活天地间,平衡是王道,又何必如畏虎般畏钱?
良好的物质基础无疑可以为一个人的精神追求提供良好的先决条件——但凡活明白的人才不会有他那样的纠结。
众人大都不解他的各色,只有老潘懂他,说:阿让还是个小孩子。
也对,小孩,懵懂懂地偏执,傻乎乎地倔强。
若不是个小孩,怎会有那么孩子气的理想,背井离乡不在意吃穿,不图名不图利不谈恋爱,不惜为了那个理想一赔六年……
不惜的还有命。
2015年他差点儿死在双湖县,那里平均海拔4960米,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县城。故事很简单,为理想故,他路过双湖那一站,起初是咳,后来是撕心裂肺地咳,旁人劝他撤离,他死活不走。工作尚未结束,他舍不得。
再后来他差一点儿死了,医生说的。当时他开始咯血,肺水肿症状已很明显了,医生连打带踹地逼走了他:什么见鬼的工作有命重要!再不走死在这儿了!他被送回拉萨时已意识模糊,但相机紧紧在怀里抱着。
身为摄影师,他只有一个定焦镜头,再买不起别的镜头了。
他的老5D用了十年,早就包了浆,每个边角都磨掉了漆,手磨的。
相机岁数大了零件松动,颤颤的,他自己除尘保养上螺丝,低着头坐在书店的小树下,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像个绣花的大姑娘。
那种全神贯注很吓人也很感人,打磨钻石一样,淘金一样。
专注时的男人总是充满魅力,有些姑娘在他身旁坐上一会儿也就爱上了他,看他的眼神都饶有兴趣,像在看着一只认真玩儿毛线球的小蓝猫。
他比猫难搞多了,再怎么撩拨也只是回应嗯嗯啊啊,并不舍得分神去回应那些示好。姑娘陪他坐了一整个下午后才发现自己没有他手上的小螺丝刀重要,大都铁青着脸跑掉。
也有锲而不舍的。
曾有个才貌双全的北大研究生爱上了他的专注,觉得他特殊又可爱,决心托付给他自己的终身。那姑娘生要走了他的微信,给他诉说了整整一个月的少女心绪,关于未来、关于异地,什么设想都做好了。
人家不在乎他穷,且认可他的理想,愿意陪他一起前行,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姑娘最终心凉,悄然离去。
连句拒绝的话都没得到,连一个字的回复都没有,一厢情愿地,结结实实当了一场空气。
合着那么真挚的心迹全成了垃圾短信,他自始至终没放一个屁。
没人知道他是否有过动心,只知那段时间他再度上路去完成理想,开着他的破车穿行在遥远的北方的空地,车上带着方便面,手套箱里藏着一块麦香鱼,怀里揣着那台老5D。
老潘说:阿让的女朋友就是他的相机。
他说:那次令人遗憾的错过之后,这个不谈恋爱的怪人曾发过一条朋友圈,也不知是致歉还是在自我解析——
……我是个无用之人,我期待有一天能摆脱所有的欲望,在创作中攻克所有的障碍。
……我是个无用之人,可能于我而言,爱情不过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不需要爱情,我没有时间去爱。
无用之人,这好像是阿让的口头禅,不知缘何而起……不像是谦逊自贬,应该是真的这样自我认知。好吧,这个无用之人没有时间去爱,不需要爱情,他的爱人就是他的相机,他的理想就是他的爱情。
为了这份畸恋,他甘心当个怪人,纠结拧巴不合时宜,偏执痴气,而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