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锁骨金身(第11页)
师父让我去见你,见你便杀你,但砚不擅断人生路,故你不必担惜性命。
存世十八载,砚虽生不长,但自诩眼见不少,智识亦不落人后。
宦臣鹰犬,或幼时被卖,被没,被屈,被苦苛,得入巍峨深宫一刀受刑,多属无奈,砚深知其理。
故以鹰犬为借,责你唾你,轻慢与你之事决计无有,先生不必担怀。
你我见得一面,若合便各走一方,若冲,便各安天命。
为防初见事起突然,万绪难言,故落短曳一封,拙字寥寥,托师门友人投至。这般去信虽有些莫名,抑或理屈无出,请多担待。
按现有官名,砚自该敬称一声督公。
如此。
【督公,你我京畿相会罢。】
笔轻轻搁下,哒的一声,而他仿佛听到人生,感到一世。
温暖的风在耳畔刮过。
风。
间离之地的风不停歇。
他在退守之处徘徊,许多人说他已经不在了,凶狠的霸主,记史者。
可他是一只坚硬的容器,在毁灭的讯息到来之前,神明降下谶言。那不会被樊笼遮盖的,隐藏在夹缝和瞬刻的慈悲。
人世好似便是如此,断裂的记忆,破碎的过往,一段又一段的黑暗将清醒交割,扣环驳杂,组成一生。
闭目睁目,睁目闭目。
耳畔远远传来鸟鸣。
画眉还是雀的,总是京畿中常见的鸟,能养着玩,能逗趣儿。还记得白隐砚不爱听,虽她从没说过,他却悄悄命人早摘了府中所的鸟窝。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记得面前的一切都如此眼熟,可他想不起来。
他紧闭着双眼,长风在耳边。
它带来截然不同的声音,截然不同的气味与景象。
那里有一个中年男人。
那人戴冠束发,着一袭紫袍,罩滚一身黑色大氅,施施然地站在那里,微低着头,含笑和一女子耳语。那两个人他似乎熟悉极了,但他全然不记得了。
那是谁。
他过去,凑近了听他们的私语。
这是谁。
“……何处,你哪知道那是真是假。”男人一手揽着女子的腰身,拇指在腰封边缘缓慢摩挲,而他似乎也感受到那微微发硬的布料边缘。
“我怎么不知道?”女人笑睨了他一眼。
“去年就在院子里移过一次,不过小半个月就死了一半,又移了一次还是死了,阿砚,你忘了吗?”男人紧紧贴着她的耳畔,用笔挺的鼻翼磨蹭着女人的耳廓,语调低得只剩气音。“橘生淮南,移不过来就是不成,她说能成就能成,她是神仙么?你个傻子。”
女人笑出一串低音,眼角的细纹展现出年纪。
“我亲眼见她用花盆栽活了剪下来的松木,是有这种法子的,你不知罢了。”
“我要是傻子,她就是神仙。”
男人哼了一声:“她要是神仙,我就不是个太监了。”
女人抬了抬颈子,在他下颌轻咬了一下,笑道:“翳书,依着你这怪脾性,阎王爷下辈子也要给你判成个太监,你没救了——啊呀!”
男人似在她腰上猛掐了一下,惹得她惊叫一声,爆发出一串笑声来,边笑边反手也来掐挠他,两人闹在一处,踢乱了脚下的牡丹丛。
闹了片刻,二人贴着园中槐树停下,女人微喘着被圈在树干前。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动作,可他想不起来为什么。
他忽然感到一阵澎湃的情绪刷过灵魂,充满了卑微,哀叹,痛苦与喜悦。
随着那阵情绪,他看到男人猛然弯下腰去,将头埋在女人的怀中,露出鬓前一线苍白的脸皮。女人担怀,双手摸索着捧住男人的脸,又在他后颈来回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