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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回到了祖国(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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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对我安慰说,你们的事情,已是事过境迁,现在给予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改造,并谆谆嘱咐我说,现在政府对你们所期待的,就是要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学习!

当我听到了这种仁至义尽的谈话以后,我才如梦初醒地认识到:

原来我的想法完全错了。

可是我仍然有所不解:

为什么共产党会对我这样的宽大?

二、开始了学习

据说留在沈阳车站上列车中未被指名叫去的那帮人,也都对于我和这帮伪大臣的被唤下车,做了种种的猜疑揣测。就以我弟弟溥杰为例,他说当我们被指名唤去以后,他就想:

伪皇帝和伪大臣中的绝大部分都被叫去了,还不是第一批先处置了他们,然后再对我们进行处理。

尽管列车中的公安干部向他们说,是因为这些人都上了年岁,并且旅途既长天气又热,怕他们身体疲惫难支,所以叫他们下车休息休息去。

可是这帮被留在车里的人,并未信赖这位公安干部所讲的话,他们都认为这也不过是为了安戢人心的一种假话而已。

可是这是假话还是真话呢?终于我们都喜笑颜开地回到车里来了,并把和政府首长见面谈话的概略情形对他们发表了,同时还把从公安部拿回来的香烟分给他们一人一支,这些人都是从回到祖国以来初次尝到解放以后的祖国香烟,所以便兴奋地口里喷着烟圈挤作一团一团地问长问短。

这时车厢里的空气活泼起来了,把自从在绥芬河中苏国境上车以来的沉沉死气,变成为有说有笑的明朗气氛了。特别是张景惠的儿子也来到车上,把祖国人民对于在一个月以前回到国里的他们,所给予的无微不至温暖关照事情,做了简单而生动的介绍,于是在我们这帮人之中,便有人说出了一百八十度转换的得寸进尺的梦呓来了。

某人便得意忘形地在讲:

“抚顺我从前是到过的,我想少时我们到了抚顺之后,一定是先让我们到抚顺市的俱乐部里,先洗一个澡,再换换衣服,然后便可各自回家了!”

还有人兴高采烈地这样附和着说:

“对,对。我知道在抚顺市内还有矿泉浴池哩。说不定还许让我们先洗个痛快的澡,再休养几天哩!”

于是这些无自知之明的人民罪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了成套的连篇梦话来。

不久便到了抚顺车站。

于是这帮忧尽而喜的人便一个一个下了火车,然后更一个一个地分上了来接的几辆大卡车,在前后左右武装部队的森严押送下,穿过了在当时尚未拆毁的抚顺旧城,到了抚顺战犯管理所。

这时,这些人因为既看到周围设有岗楼的监狱大墙,更被分别领入一排的监房之内,于是乎便又从忧尽而喜转入到喜尽而忧的心情中。

当然,我也并不例外。当我被领入到监房之后,房门便立即“咔哧”一声地上了锁。这时候,我便又狐疑满腹地不安起来了。同时同在一个号内的同犯们,便都在默默无言之中,彼此做了一下互相心会的眼色。

不久,崭新的被褥发下来了,新衣服、帽子和鞋也发下来了,牙粉、肥皂以及香烟之类的日用品等也都发下来了,铅笔、钢笔、墨水以及书刊报纸等也都陆续发给了我们,接着所方便让我们开始了各小组的学习。

五年以来未曾入口的馒头、大饼、饺子、汤面之类都吃遍了,真是餐餐是精米白面,顿顿是有鱼有肉的出人意料的生活。并且每天还在休息时间从扩音机中给我们经常放送京剧、音乐、歌曲的唱片等。尤其是所长以次的各级工作人员,不论是谁对于我们,都是做着亲切的关怀、周到的照顾。例如:不但是大兴土木地给我们修理了暖气并给我们改造了浴池。当修理完成初次让我们洗澡时,因为水管尚未接好,所内干部就一担一担地从远处去挑水。当我看到那位干部满头大汗不辞劳苦地往浴池内放水时,真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心情来。在这种说不出的心情中,我觉得是把感激和惭愧的成分都混在一起了。

这时我不由得从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又生出一种随歪就歪的新念头来:

政府既是这样亲切地关怀照顾,又给我学习改造的机会,大概是不会再办我的罪了。说不定将来我还有到社会去做事的可能哩!

在乍一开始学习时,我觉得一切一切都是新鲜的东西。同时有许许多多词句,对我都是生疏的,很多不懂的,特别是最初在学习毛主席的伟大著作——《新民主主义论》的时候,尤其感到如此。因为其中有许多都是我们有生以来,初次所看到的名词,所以在相当的期间内,就把“抠名词”当作了讨论中的重点。

在乍一读报时,也是如此。也只是由室内同犯轮流地照章宣读一遍,便算是当天的任务完满达成。既不懂得什么是应当作为重点讨论和分析的地方,也不懂得学习报纸的重大意义,就是这样迷迷糊糊地开始了时事政治的学习。

此外,还学习了“中国近百年史”和“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两个文件。于是,才初步了解旧中国之所以变为半殖民地的主要原因,以及过去清朝的封建统治和北洋军阀以及蒋介石政权和帝国主义之间的种种关系。特别是这种新认识的开始获得,才使我渐渐认识到,原来自己在过去所一贯坚持不放的“恢复祖业”的思想,正是使自己给日本帝国主义去充当走狗的主要相引相吸的媒介物。这时,我也模模糊糊地懂得了什么是“新民主主义革命”以及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概略意义。

但是,这绝不是说,我在那第一次抚顺生活的仅仅两个多月中,就能得到这样的学习成果,我只是说,我开始能够懂得了有生以来初次看到的新社会的人民语言,开始对于“恢复祖业”的牢固反动思想有了一点点和旧日不同的阙疑看法,开始一步一步地认识新事物。总之,这只是意味着我嗅到了新社会新空气的一个最初开端,也就是说,这仅仅是我接受对我启蒙教育的第一步。

在这开始学习不久的时候,便从报纸上看到了以美国帝国主义为首的十六个国家的所谓“联合国军”,在仁川上了陆,致使朝鲜人民军自从开战以来连战连捷,几乎把胜利的旗帜插到釜山的战争有利局势,来了一个差不多一抹到底的大转换。可是我那崇美、恐美的唯武器论旧思想,又重新抬起头来。特别是正在这个时候,所方又突然向我们宣布了移往哈尔滨的命令,并且是在命令刚一发表之后,就让我们立即收拾行李准备出发。这就更把我的满腹疑团扩大到最大限度,认为这一定是为了避免美帝的空军轰炸,所以才这样匆促地把我们远远送到松花江北的哈尔滨去。我在汽车上更看到了在沿途有些商店和住宅玻璃窗上的防空纸条,于是更感到一种火药气味,似乎已经飘到了跟前。等上了火车之后,我便悄悄地问我弟弟溥杰:你对这次的移往哈尔滨有什么看法?他也说这一定是因为朝鲜战局发生了重大变化的关系,他并说,他也看到了糊在窗户玻璃上纵横交错的防空纸条。他更满有把握地判断说,也许沈阳以南,不久或将沦为战场也未可知。

于是,我们这批刚刚开始了学习改造的汉奸,便又在胡思乱想的心情下,到了哈尔滨。

三、由抚顺到了哈尔滨

到了哈尔滨之后,我们便被收容到道外的一个收容所内。据说那个地方,曾是伪满警察署经常关押反满抗日爱国人士的拘留所。当我被领进这一所楼房之后,看到了聚成正圆形、满布铁栅栏的各个监房时,便立即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认为这又糟了。等到弯着身子进入到一间折扇形两边满立铁柱的房间时,跟着便“吱吜”一声关上了铁门,又上了坚牢的铁锁。我又开始感到失望了,同时又开始害起怕来,于是我就想:

这是开庭审讯的第一步啊!严厉的法律判裁不久就会临到我的头上来的!

当然这时情绪之恶劣是不问可知的了。但是没曾想到我们的学习又开始了。这时又在报纸上看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已开始了和平进入西藏的伟大历史进军。这时我的思想又混乱起来了:

朝鲜战争既是这样大有可虞;可是,为什么还有余力大举进军西藏呢?

同时又想:

既是这样严重地把我们关在“铁笼”之中,当然不问可知,定是要对我们进行法律处理的一个前提,可是管理所的所长、科长和各位看守员,却为什么对于我们的态度反倒日益和蔼、亲切起来?迄今为止,不但从来没有一次疾言厉色的对待,就连憎恨轻蔑的表情,也从未在他们脸上、神情上流露过一次。此外,像是医务工作者各位,不论是大夫或是护士,也都是不辞劳瘁、不怕麻烦地对我们做着详细而亲切的治疗和无微弗至的温暖照顾,哪怕是在夜间抑或星期假日,不论是谁,只要是有了病——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病,都是立即过来进行诊治,没有一次不是这样的。同时看守员也是时常谆谆地嘱咐,只要号内有了病人,必须负责立时报告。有的号内因为闹的病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不愿意大惊小怪地给所方添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向看守员报告,以致受到了批评。还有,凡是患有比较沉重的病时,照例都是随时入了院。有些年老的病人因为受到了这种温暖的医治,常常对人讲,如果我在家里的话,谁还能这样给我一天好几次的注射,这样辛辛苦苦地照顾我呢?这些活生生的事实,当一次又一次地映入到我的眼中,听入到我的耳中时,真是使我觉得所有这一切一切,在当时我的头脑中,是无从认识的,所以反倒使我越发觉得有些不可解,事事都使我感到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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