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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我的北京时代00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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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我的北京时代002

听家中一些旧人说,我父亲从小就很怯懦,甚至有人曾说他有些傻气。还说在他小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和我六叔打架,被六叔推倒致磕伤了门牙,我父亲就大哭不止,家人劝他,并问他疼不疼了。他回答说:“疼倒是不疼了,可是怎样吃饭哪?”家人就劝慰他道:“吃不了饭不要紧,今后专门吃面就行了。”于是他就破涕为笑。

在庄士敦所著的《紫禁城的黄昏》一书中,就曾描述过我父亲过香港见当时的英国总督的情形。大意是说:这个亲王是一个孩子,见了人还羞羞腆腆地不爱说话。更在金梁所著的《光宣小纪》中,也曾形容过他在当了“监国摄政王”之后,仍是见了当时的王公大臣常对坐无言。即请机宜,亦嗫嚅不能立断。因此,他对于我父的结论是:“难矣哉”和“识者早知朝政不能问矣”等的贬词。

我的母亲曾对溥杰说过这样的话:“在辛亥‘逊政’后,你阿玛从宫中回来对我说:‘从今天起我可以回家抱孩子了。’我听到这样的话,又看到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就气得我痛哭起来。你将来长大了,可不要学你阿玛那个样子……”我认为这就是我父亲和我母亲两个人不同性格的一个鲜明对照,不过是我母亲所具有的反动阶级烙印,是比我父亲鲜明得多。所以,这些影响对于我和我的弟弟等是相当大的。

我母亲的性格,是活泼快活的,见了人也很会交际,吃喝穿戴都很奢华。而醇王府则是一个极其古板正经的老家庭。例如,不但醇亲王是世袭罔替,就是他家中用的仆从,也无一不是父死子袭。甚至家中的厨师,也全是子子孙孙世袭不断的“铁帽子大师傅”。所以他家所做的饭菜简直坏得使人难以下咽。因此我母亲乍一来到醇王府,第一个不满意的,就是伙食太不讲究。她曾向我弟弟谈过这样一段她婚后的回忆说:“乍一进这王府的门,和你阿玛第一次在一个桌上吃饭时,就差一点使我哭出声来,势派倒不小,有几个太监在伺候着开饭,都穿着袍褂(清时一种礼服),挽着白袖头,规规矩矩地奔走着,可是当端上菜来的时候,却使我吃了一惊。原来那些衣冠楚楚的太监,个个都是大烟鬼,满脸的烟灰气还不算,更把他们那藏满污垢的黑黄色手指甲,在菜汤中涮来洗去。据说这些菜还是从饭馆子叫来的呢。你阿玛却是狼吞虎咽地在吃着,我真是一看到那种情形肚子就饱了……”所以我的母亲过了些日子便自己另立了一个精美的小厨房。我父亲对此当然是没有什么异议,可是我祖母(刘佳氏)则对于这样的儿媳,颇感到不满。到我母亲死的那一天,祖母便立时把那个小厨房明令解散,驱逐出府了。

还听太监们说,我父亲在当上摄政王时,曾把所得的亲王俸禄等装在一个大躺箱内,当时人们都把它叫作“十万箱”。不料这满满一箱的白银不多时候便被我母亲花光了。这次我父亲却生了气,从那时,他们二人便在家庭财政上分了家,不过是当我母亲把自己的钱花光的时候,仍是强硬要求我父亲额外救济的。

据我弟弟妹妹们的反映,他们从小时,都是不怕祖母和父亲,而独怕母亲,就连我虽然自从三岁就进了清宫,十一岁时才和她见了面,但在见了她的时候,也是有几分惧怕她。因为她和我祖母刘佳氏的作风确有不同之处。我祖母见到我时,总是喜欢得含着眼泪,住了几天临走的时候,照例总是洒泪而别。我的母亲却不然,总爱板着脸对我讲些官话大道理,后来甚至和光绪的妃(端康太妃)互相勾结,各使其心腹太监,通过当时北京步兵统领衙门内的右翼总兵袁德亮(袁是荣禄、袁世凯的旧部下,在中华民国时代,还叫我母亲为“八姑太太”呢),拿出不少的财宝金银,打算买通奉天系的一些要人,利用他们来做颠覆民国、再次复辟的迷梦。当然,这些钱财不是入到太监的腰包中,就是落到袁德亮的手里,可是我母亲却不可一世地非常得意,听说有一次我弟弟看到她那鬼鬼祟祟的情形,曾问她和太监在商量什么事。她说:“现在你还小呢,将来长大了,就能明白我在做着什么了!”

我的祖母刘佳氏和我的母亲都是非常迷信的,不过是我的祖母每逢八日(初八、十八、二十八)必吃斋,每日早晚必念《金刚神咒》《往生咒》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我母亲则是既不吃斋也不念佛,只是在高兴的时候偶尔念几次而着重于求圣水和喝香灰之类。我父亲载沣则是自命为破除迷信者,也曾驱逐过给我祖母看病的巫婆,也曾面色苍白地把府中花园内的刺猬一脚踢落在小河之中。可是他逢年按节都从未缺过向天地祖宗十方神祇的烧香膜拜,并且还因为他的生日是阴历正月初五,有人把初五叫作“破五”,他就老大地不高兴。于是他就在正月初五的那一篇日历上,贴上红纸,上写“福寿”二字。当有人问为什么把寿写成那样长的腿时,他说:“长寿么!”

这些家庭中的日常烦琐例子,只是渺沧海之一粟而已。不过是,我那最初的生身环境,就是笼罩在那种空气之中的。

七、庚子事件

这也是在百年来近代史中人人皆知的重大国耻事件——帝国主义强盗联合起来镇压我国人民反帝正义斗争的严重罪行之一。我不想在这里再重复人人已熟知的那些事情。现在只就和宫闱秘密有关的几项事情,概述如下。

素来就以“宁赠友邦,勿予家奴”而臭名远扬的清朝反动统治政权中的代表人物——西太后,在那对外连战连败、不断割地赔款的颓势下,居然会有了勇气下诏要和一切外国宣战。

有人说,她是被农民起义的压力影响,才敢于这样做的。

也有人说,西太后等是由于迷信了“天兵天将”“刀枪不入”的邪说,才鼓起了无计划而且盲目的勇气来的。

还有人说,是由于深恨外国人的蛮横无礼已极,她才在忍无可忍之下,做出了泄愤之举的。

还有人这样说,是由于“大阿哥”的事,所以她才深恨那些外国人;因而又受了载漪等别有用心的鼓动,所以才做出这种儿戏般的对外一齐宣战的。

我觉得以上这几种说法,都有一部分的理由。不过是以上这几种说法,并不是能够各自孤立起来而存在的东西,而是有着相互关联和错综在一起的前因后果。我还是先从西太后和光绪的失和谈起。

慈禧自从幽囚了光绪,重又垂帘听政以后,虽然想要废黜光绪,而另立一个听自己摆布的皇帝,但又恐操之过急,致激出乱子来,于是便宣布了光绪因病不能办理国政而由太后再度垂帘。她一方面更下令征求全国名医到北京给光绪医治;另一方面则是看中了惇亲王奕誴(和奕?、奕譞是兄弟)的孙子——端郡王载漪(奕誴的长子载濂袭爵位后,因获罪革除了王爵,而使其弟载漪袭为端郡王)的儿子溥?,为了使他替代光绪,遂把他唤进宫中,号称“大阿哥”,而使之伺机去当预备皇帝。

再谈一谈偏偏要立溥?为大阿哥(即变相的皇太子)的缘故。

大阿哥——溥?是道光的曾孙,端郡王载漪的儿子。载漪是钻了慈禧不信任汉族官吏的空子,他也逐渐担任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工作。又因为他的福晋也渐渐得到了慈禧的一些欢心,所以他们的儿子溥?,也时常被叫到宫里去。载漪看到了这个好机会,便与崇绮、启秀和徐桐勾结起来,打算迎合慈禧仇恨光绪的心情,秘密商定了一个废立的阴谋计划,想使自己的儿子代替光绪去当皇帝。

这里所说的这个崇绮,想大家都还记得,他就是曾在本章第三项中所说过的“饿死殉夫美谈”中的可怜人物——同治皇后的父亲。自从他的女儿被慈禧给活活饿死之后,他由于受了自己女儿的连累,丢官在家闲居了好几年,结果还是痛惜自己女儿的心,敌不住馋人的官瘾,于是就想怎样才能够向那害死了自己女儿的慈禧讨个好,弄个官儿来做。真是人以类聚。不久他就和想要在中央执政的启秀以及想要设法巩固自己既得权位的徐桐勾搭到一起。为了拉拢荣禄,先由启秀去做说客,碰了一鼻子灰;崇、徐二人亲自去拜访,又被荣禄饷以闭门羹。但他仍不死心,终于在启秀的献策之下,由崇、徐二人直接向慈禧上了废立的条陈。果然这个意见,正合了慈禧的心意,于是她就把王公大臣召入宫中计议,慈禧更开门见山地宣布了自己废立的决心。但由于军机大臣大学士孙家鼐的反对,这场会议遂暂时无结果而散。荣禄遂乘机进言说:“废立大事,须要慎重。特别是光绪的罪状不明,恐怕外国出来干涉,反为不美。”慈禧听了也为了难。于是荣禄便顺水推舟地说:“现在光绪皇帝年纪已相当不小,还没有儿子,不如先立溥?为大阿哥,以继承穆宗(同治)之后,将来慢慢再使他去登大宝也不为晚。”慈禧想了半天,也只得同意了他的意见。她就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召集了王公大臣,发表了要立溥?为大阿哥,以继承同治之后的意见,并假惺惺地问光绪对此事意见如何。光绪能有什么话可说,只是唯唯称是地表示赞同。于是,就在第二天早晨,她以光绪的口气,下了一道命令,正式使载漪之子溥?当上了大阿哥。

在那内政外交样样都得先看外国人脸色行事的濒死的清王朝,像那废立皇帝的重大事情,更非要好好看一看外国列强的脸色不行的了。为了使大阿哥的地位,在国际上得到承认,便以庆祝立大阿哥为名,邀请当时各国驻京使节前来参加。不料各国使节,都拒绝出席。这一来,光绪是暂时不会从皇帝宝座上被人推下来的了,可是却在慈禧的心中,深深种下了恨外国人的种子。

当然我不能武断地说,西太后在这以前不恨外国人。不过是,要从封建统治者的卑鄙自私心理来分析,像是对于鸦片战争以来的每战必败,每败必割地乞和,甚至被撵出了皇宫,火烧圆明园等的屈辱历史回忆,封建统治者也并不见得丝毫无动于衷,只不过是对于那些人民遭受涂炭、失去领土主权等的事,在反动统治者说来,恰好像是剪去了他们的头发和指甲一般,只是有被剪去些什么似的感觉,是感觉不到什么疼痛的。可是这次却不然了。立了大阿哥,人民并未遭到什么大屠杀,国家领土也未遭受到什么损失,可是在西太后说来,则不是像剪头发和剪指甲那样,而是感到了切肤之痛和不可遏止的愤怒。因为这和她的切身利益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她对于这次外国人的不来参加庆祝会,便认为是最大的无礼,最大的敌意。又加上载漪等别有用心,更多方蛊诱慈禧,并收买和利用了义和团农民起义中的不稳分子,致把“兴中灭洋”的人民伟大口号,变成为“扶清灭洋”的灰色东西。更由于流氓地痞的乘机混入,于是就把生根于广大农民之中的义愤和力量,移植到少数腐败统治阶级的争权夺利的泥沼里去。因而把广大人民爱国、御侮的正义烽火,给彻底地变了质。这就是在庚子事件中,我听说的一些重要内容和内幕。

八、逃亡西安和珍妃的死

据说在一九〇〇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的兵力,总共才有几万人,可是腐朽透顶的当时统治者的力量真是不堪一碰,战争开始仅仅才一个月的时间,便失去了大沽,丢了天津,一直让敌人**迫近到北京城下。在一个月以前,还以光绪的名义,大喊大叫要“慷慨以誓师徒……大张挞伐一决雌雄”的西太后,这时只能在三十六策中选出了走为上策的法宝,悄悄地换上普通妇女装束,丢下了文武百官,带上了光绪、大阿哥等,分乘了三辆普通的骡车,慌忙逃命而已。可是她就在这百忙之中,还没有忘掉贬到冷宫的珍妃,她传令太监崔玉贵把珍妃推进宁寿宫后面的井中给活活淹死。

又有一种说法,就是当慈禧临亡命时就令太监崔玉贵从“三所”(即所谓冷宫)把珍妃带到面前,对她说:“我本来打算带你一起走,因为沿途盗匪横行,你年纪又轻,恐怕会遇到什么意外的事情,那倒有损宫闱的名誉。你还是现在自尽了吧!”珍妃听了,自知必死,也就顶撞道:“皇帝应该留在京里……”慈禧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大声怒喝道:“你死在眼前还胡说什么!”于是便喝令姓崔的太监把珍妃推进宁寿宫后面的井里。光绪看到了这种情形,不能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珍妃就这样被人给害死,于是就硬着头皮连忙跪在地上替她求情,慈禧冷笑说:“你起来!现在不是你替她讨情的时候,叫她去死吧!也好惩戒惩戒那些不孝的孩子,还可以叫那些‘鸱枭’看看自己的羽毛还没有长得丰满就来啄他娘的眼睛!”珍妃这时已被崔太监扯了出去,尚在泪眼晶莹地不住地回头来看光绪呢!不多时崔太监回报说:已把珍妃推入井中盖上井盖了。慈禧就像是得了胜利似的用眼睛望了望光绪,但她这种对于胜利的快感霎时便消逝了!因为无情的外国鬼子已经一步步地逼近了耳边。她只能逼着呆若木鸡的光绪快上骡车,并叫人把车帘放下,以免有人认出。自己也上了另一辆车子,密闭车帘,并使溥?跨坐在她的车辕上。另一辆车则是令光绪的皇后和珍妃的妹妹瑾妃乘坐。她更坚嘱李莲英道:“你不会骑马,但需尽力赶上,不得走失!”这时不敢从前面的宫门走,他们遂悄悄地溜出了神武门。只有一心想要自己儿子大阿哥去当皇帝的载漪和对于满汉种族界限有着十二字诀“汉人强,满人亡,汉人疲,满人肥”的军机大臣刚毅和鼠目寸光、汲汲保持自己禄位的顺天府府尹兼军机大臣赵舒翘骑马随行。当到了颐和园,稍事休息的时候,又有太监来报说:“洋鬼子追来了!”于是又如惊弓之鸟似的爬上骡车急急忙忙逃走。急行了六七十里,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好容易到了贯市,才投宿到一个回民家里,当然不敢吐露真名实姓的了,只能说是下乡逃难的过路人,路经此处求多关照,等等。吃的是既冰冷又不干净的剩绿豆粥,夜间只有慈禧一人睡在土炕上,其余的一行人便都睡在地上。就是这样一直挨到怀来县,这时因为一些王公大臣已陆续赶到,护卫的喽啰也有了,才敢露出“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的大架子来。这时都再也不吃绿豆粥睡土炕了,慈禧住的是县太太的房间,光绪则是住上了县衙内的签押房,皇后等则占了少奶奶的屋子,也吃到了县内最上等的菜饭,并且当庆亲王奕劻和军机大臣王文韶赶到时,慈禧还把自己吃剩下的燕窝汤分赐给他们吃哩!尽管如此,她还向他们诉苦说:“你们在这三天所受的苦,大概也跟我们差不多,我们已经是狼狈不堪了!”

从怀来起身到太原又到西安的沿途,受罪的再也不是这行人了,而是沿途的老百姓。当然沿途的地方官由县直到巡抚总督,谁不拼命地来孝敬过路的太后和皇帝?吃的、住的、花的,虽然赶不上宫中生活万分之一,但是在沿途各个地方说来,已是一种沉重非常的负担了。反正是用不着地方官自己来掏腰包,强行摊派在广大的农民身上,谁又敢说个“不”字呢?我记得过去曾在一个私人笔记上,看到慈禧一行人在沿途以及到了西安以后的情形,似乎有这样一条,就是在逃亡期间,随行亲王每日的生活费,是每人五十两白银,其他王公大臣依次递减。姑且不论别的,逃难中的亲王生活尚且如此,那么,皇帝和太后的生活,更是可想而知的了。

在这里我还想补叙一下珍妃被害的一种原因。我之所以要补叙它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也是在封建专制制度下,被黑暗势力给夺去了青春生命的可怜牺牲者之一。从这里可以充分看出,在当时的宫廷中,曾是怎样暗无天日,是怎样带有血腥气息的。

珍妃和她的妹妹瑾妃,都是当时的侍郎长叙的女儿,姓他他拉氏。据说,光绪在选皇后的时候,本是看中了珍妃的。但在慈禧的压力下,他不能不同意选立副都统桂祥的女儿叶赫那拉氏——慈禧的侄女为皇后,而以珍妃姊妹为嫔。既然叶赫那拉氏皇后是由赝造的人为爱情而来,在结婚后,光绪当然仍是要爱珍妃而疏远皇后的。但皇后是有她姑姑——慈禧做奥援的,当然也就会经常向慈禧去汇报她在爱情上竞赛不利的消息了,于是慈禧也自然就会恨上了珍妃。这时的珍妃,恰如被老虎给盯上了的孤身旅客一般,只要一有机会,老虎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在光绪亲政之后,有一天,这个妒恨的发火点爆发起来了。

爆发的直接原因是,光绪既是宠爱着珍妃,光绪又亲了政,像是珍妃的家中哥哥志锐等,便也钻了这个空子,兴风作浪起来。例如,向他托人情纳贿赂的种种事情也就发生了。慈禧是不能放过这一点的,于是就在这种借口下,说珍妃和这些卖官鬻爵的事有关,更抬出“祖制”的大帽子来,狠狠扣在珍妃头上。就在这种得理不让人的前提下,慈禧摆出了最高家长——帝母太后的威风来,责打了珍妃几十大板,并把珍妃和她的妹妹都降号为嫔,又把珍妃贬入冷宫之内不让她和光绪有见面的机会。这固然也只是当时宫闱中的一段家庭风波,可是在那朕即国家的封建制度下,母子的失和,兄弟的不睦,都是会把这种风波的影响扩大到当时的政治上去的。光绪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心爱的珍妃,受到了这样的摧残和侮辱,可在“以孝治天下”的封建道德束缚下,是无法向自己的母亲——慈禧去反抗的。不过,公然反抗既不能,心中的愤恨却是封建道德所限制不了的东西。光绪又怎能不恨这别有用心的老家长,又怎能不想摆脱慈禧的严格约束?所以我常想,像是在戊戌政变中的兵围颐和园的计划等,这固然是由于新旧两派的尖锐矛盾和冲突,谁又能说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家庭的关系在内。

再想慈禧在那所谓“八国联军”已经逼到眼前,在那手忙脚乱准备逃走的瞬间,还没有忘掉杀害珍妃的性命,可以说慈禧的心毒手辣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不过是,这种凶狠毒辣的形象,并不是慈禧个人所独有的,我认为古今中外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专制独裁者,差不多谁都有这一套本领。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见羊现凶手相,见凶手现羊相。”像是慈禧在她一生中的杀肃顺、害慈安、饿死儿媳、打死太监、溺死珍妃等的一连串狠毒行为,并不能掩盖她对于帝国主义的卑屈顺民行径。同时也反省到我自己的身上,我就是有着这样的两种不同人格的。我对于日本帝国主义又何尝不是卑躬屈节地去逢迎谄媚;对于在自己势力下的软弱者,又何尝不是像吃人的魔王一般。总之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旧社会里的反动统治阶级,谁也逃脱不了鲁迅先生的锋利匕首的。

九、光绪的死

光绪自从四岁当上皇帝起,一直就在慈禧的抚养管教下成长起来,固然在慈安活着的时候,他还曾是两个母亲的儿子,但在擅于争强斗胜的慈禧势力下,他一向是受着慈禧的绝大影响的。慈安死了以后,更不用说,他就完全落在慈禧的掌握之中。他的生身父醇贤亲王和生身母叶赫那拉氏,尽管前者和慈禧有叔嫂之亲,后者更是有姊妹之谊,但在皇帝高于一切的祖制宗训的绝对压力下,在慈禧的防范备至的情况下,他根本尝不到家庭骨肉温暖的滋味。可以说,自从他入宫之日起,直到他结婚为止,他是从来没有懂得什么才叫家庭的爱情的。但我所说的结婚并不是指他和叶赫那拉氏皇后,因为他和皇后的结合,根本就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只是慈禧的压力,才把他们给生拼硬凑到一起,与其说是他结了婚,是得了一个佳偶,倒不如说是更添了一双慈禧监视他的眼睛。他所挚爱的是珍妃,在慈禧的阻力下,在皇后的妨碍下,他们的爱情生活,并没有享受怎样长久。自从他结婚起直到他被幽禁,一共不到十年之间,总算是有了一些在政治上的权力,因之也就有了生活上的自由和爱情上的自由。除了这一段所谓他的“黄金时代”,他一直到死,都完全陷于不能自由和有恨无处发泄、有理无处讲的情况之中。

我从前曾在照片中看过光绪在颐和园内被软禁的地方,在他住的正殿两旁都砌上短墙,以断绝来往的交通,只有正门可以出入。在殿中尚有他曾经坐过的黄缎褥垫,坐的地方已被他磨得开了花。并听人说过,不给他换新的,也是对他的一种惩罚之意。坐垫尚且如此,其他可想而知了。在瀛台幽禁他的地方,则是四面环水的一个水榭,本来是个很好的游览地方,自从光绪被关在那里之后,便把通到池岸的桥梁拆去,它便形如孤岛了。每天早晨由太监给架上了一节浮桥,一到晚上便被拆去。总之,他一直到死时为止,完全成了一个徒有其名的皇帝。在他后半段宫廷生活中,可以说是没有丝毫人生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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