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的材料与来源002(第2页)
(我相信别人谁也听不懂这个曲子)
那天晚上我心情不静,总想与人争吵,和仆人或车夫抬杠(但愿不要伤害他们的情感)。这时,各种无礼的、反常的想法一股脑儿涌入我的心中,什么费加罗的台词,在法兰西剧院观看博马舍的喜剧,关于那些自以为天生就是大人物们的格言,阿尔玛维瓦要对苏珊娜行使领主的**权,以及恶意的反对派记者如何利用图恩伯爵的名字开玩笑,称他为“无所事事的伯爵”[183]。
我不是嫉妒他,他正小心翼翼地去朝见皇上,而我却正在度假,才真正是无所事事呢。接着我又盘算着如何安排度假日程。这时一个我认识的绅士走到月台上来,他是政府医务监考官,因为他的能力表现而赢得了“与政府同床共枕”[184]的雅号。他以官员的身份要求给他半个头等包厢,我听到乘务员对另一个乘务员说:“我们把这位半票头等票[185]的先生安排在哪儿呢?”我想,这可真是个特权的典型例子。而我买头等厢,就得付全费。实际上我已有了一个包厢,但不是通廊包厢,所以夜里上厕所不方便。我向列车长抱怨此事,但也没有结果,所以我回敬他说,那么你们就该在每个包厢的地板上凿个洞,以备乘客不时之需。而且我真的在凌晨二点三刻时醒来小便,在醒来之前做了如下一个梦:一群人,一群学生在集会——一位伯爵(图恩[Thun]或是塔弗[Taaffe])正在讲演,有人挑战似的要他谈谈对德国人的看法。他态度十分傲慢地宣称说,他们最喜欢的花是款冬(colt’sfoot),并把一片破损的叶子——实际上是一片干叶——插进他衣服纽扣孔里。我勃然大怒——勃然大怒[186],虽然我对自己采用这样的态度也很吃惊。(然后,变得不很清晰)我似乎在一个大学的礼堂里(Aula),门口设了警戒。我们不得不逃出去,我一连穿过好几个陈设华丽的房间,显然是部长级的套房或其他公用房,家具为棕色或紫色。终于我来到走廊,看门人坐在那里,是一位健壮的妇人。我想避开她不与她说话。但她显然以为我有权从这里通过,因为她还问我要不要用灯给我照路。我告诉她,不知是用手势还是用话语,让她等在楼梯口,我感到我很聪明避开了出口处的检查。我下了楼,发现一条又窄又陡、向上去的小路,我沿着路走上去。(又变得不清晰了)似乎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逃出这座城市,就和刚才逃出房间一样。我乘着一辆出租车叫马车夫把车赶到火车站。车夫好像累坏了,有些不高兴,说了几句不同意的话,我说:“我不会让你沿着铁路赶车的。”但似乎我们已经沿着铁路走了通常需坐火车的一段距离了。所有的车站都有警戒,我不知该去克雷姆斯还是去赞尼姆[187]。但是想到宫廷就设在那儿,我还是去格拉茨或类似的地方。现在我坐在火车的包厢之中,就好像坐在斯塔特巴恩(郊区铁路)的客车车厢里。在我的纽扣孔内有一条长形瓣状的东西,旁边有一种用硬挺的料子做的紫棕色紫罗兰花,很引人注目。(在此处,梦中断了。)
我又一次来到火车站前,但这一次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陪着我。对其余不能辨认的部分我想出一个计划;后来看到这个计划就已实施,似乎思想和经验就是同一回事。他看上去是个瞎子,看什么总是用一只眼睛。我递给他一只男用玻璃便溺器(这一定是在城里要来或已买来的),于是我就成了护士,并且一定要给他递尿壶,因为他是瞎子。如果验票员看到我们这个样子一定会让我们过去,不会注意我们。现在这位老人的态度和泌尿器官变了形。(就在这时,我醒来要去小便。)
整个梦是一种想象,它把梦者带到1848年革命时代。对那一年的记忆是由1898年[弗朗西斯·约瑟夫皇帝]50周年纪念会,以及去瓦休的短期旅行所引起的。在那次旅行中,我曾访问过爱默斯多夫[188],革命学生领袖费肖夫的退隐之所。我的联想又把我带到英格兰和我兄弟的住所。
他常常用(但尼生爵士的题为)《五十年前》[189]那首诗中的话去逗弄妻子,孩子们常常改为“15年前”。这一革命的幻想是因看到图恩伯爵所引起的,这就如同意大利式的教堂,其正面和背后的结构并没有什么有机联系一样,它的不同之处在于它背后的混乱和充满裂隙,在于其内在结构的许多地方都暴露在外面。
梦的第一部分似乎是几个景象的混合,我可以把它们一一分开。伯爵十分傲慢的样子是来自我中学时的一个印象,那时我15岁。我们合伙阴谋整治一个不受欢迎、无知的男老师。主谋是我们班上的一名同学,他以英格兰亨利八世自诩。他把攻击的领导权交给我,定下以关于多瑙河对奥地利(参见瓦休)的重要性的讨论作为发起攻击的信号。班上这批反叛分子之中有一个男生出身贵族,因瘦高个而被同学叫作“长颈鹿”。在受到德文老师的批评时,他笔直地站着,其神态很像我梦中的伯爵。喜欢的花和插在纽扣孔里类似花的东西(使我想起我在那同一天送给一位女友的兰花和一种耶利奇的玫瑰)[190],特别让我想到了莎士比亚《亨利四世》的第一幕第一场中所写的玫瑰战争的开始。(亨利八世接通了这一回忆)——由此出发就离红白康乃馨只有一步之遥了。有两节小诗,其一为德文,其二为西班牙文,悄悄地汇入分析之中:
玫瑰,郁金香,康乃馨;
每一种花都不免凋谢。
伊莎贝拉,不要为花儿凋谢而垂泣。
第二段西班牙文诗曾在《费加罗婚礼》中出现过。在维也纳,白色康乃馨是反犹太人的象征,红色康乃馨则代表社会民主党人。在这后面隐着一段在可爱的萨克逊乡间(比较盎格鲁-萨克逊)乘火车旅行时所遇到的反闪族的挑衅。构成梦的第一个情景的第三个景象要追溯到我的大学时代。
那是在一个德国大学生俱乐部里,当时在进行哲学与自然科学关系的讨论。在那里我是一个初出茅庐不知深浅的年轻人,深信唯物主义,我冒失地提出一个很偏激的观点。听到这,一个比我年长也比我年级高的男生站了起来,他那时就已显示出作为领袖或一个大团体的组织者的能力。(顺便说一下,他的名字也是一种动物的名称。[191])他狠狠地斥责了我们一顿,并说他小时也养过猪,后来迷途知返又回到父亲的家中。我勃然大怒(像梦中那样),粗鲁地[德文saugrob一词有“猪一般粗暴”之意]回驳说,我现在知道他从小就和猪打过交道,所以,对他刚才讲话的那个声调也就不吃惊了。(在梦中,我对我自己的德国民族主义者的态度感到吃惊[比较第323页]。)
这时全场一片哗然,人们纷纷叫我收回刚才的话,但我拒绝收回。幸亏那位受了侮辱的同学很有理智,没有把这看成一种挑战,所以这件事也就平息了。
梦的第一个场景中还有一些元素将涉及更深的层次。伯爵所提到的款冬是什么意思呢?为了寻找答案,我又想起一大串联想:款冬[德文Huflattich,英译为hooflettuce(马蹄莴苣)]——莴苣(1ettuce)——沙拉[salad]——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英译为dog-in-the-mahund,即为saladdog]。同时对Giraffe也有一连串的侮辱性的词,长颈鹿[Giraffe,德文中Affe意为“猴子”]、“猪”、“狗”,我还可以根据这些推出“驴”等词用来侮辱另一位大学教师。此外,我还可以把款冬(不管对错)译成法文蒲公英(pisse-en-lit),这种想法是从左拉的小说《萌芽》中学来的。书中一个小男孩听说蒲公英可以制成沙拉。“狗”的法文是“”,这常叫我想起身体的一种重要功能(法文chier是大便,较之较小的功能pisser是小便)。我接着还要从物质三态(固体、**、气体)中收集一些不雅的例子。还是在《萌芽》这本书中,它充满了对即将来临的革命的描写。其中有一段描写一种十分特殊的竞争,即涉及气体排泄的“放屁”(flatus)[192]。这时我才看清,导致“屁”的路径早已铺设好:从花,西班牙小诗,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和斐迪南》,亨利八世,英国史,与英国抗衡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以及在无敌舰队失败之后,英国人在一块勋章上刻上“他把它们吹得七零八落”。[193]由于是暴风吹散了西班牙舰队。
我曾不太严肃地想,如果我对癔症理论和治疗加以详述,我就用这句话做“治疗”一章的标题。
现在再谈一下梦的第二部分情景。出于稽查作用的考虑,我不能做详细的分析。因为我曾设想把自己置身于那个革命时代的一个很高的位置上。要有一段同鹰[Adler]有关的冒险经历,并且有大便失禁的毛病,等等。尽管这个故事的大部分是由霍夫拉特[宫廷枢密官(siliariusaulicus)——比较Aula(宫廷,礼堂)]讲述的,我认为这方面仍不可能合理地通过稽查作用。梦中那套房间(rooms)是来自那位爵爷的客厅或车厢(我曾有幸目睹)。但是“房间”(德文词是Zimmer)在梦中也常指女人[Frauenzimmer][194]——在此例中指妓女。
在女管家的形象上,我表现了对一位十分机灵的妇女的忘恩负义。当我在她房间逗留时,她对我殷勤招待,而且讲了不少好听的故事,可是我却给她以恶意的报答。——灯则暗指格里巴泽尔[195]
根据亲身经历所写的关于希罗和黎安德的一段动人故事,题名《怒海情波》——由此又联想到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和风暴。[196]
对于梦的其他两段内容我不准备详细分析[197],我仅选择导致童年期两个景象的一些元素。
因为我正是由此开始对此梦进行讨论的。人们认为令我产生压抑的是性材料,但这并不完全。尽管每个人都有许多事情瞒着别人,但什么事情也瞒不过自己。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我为什么必须隐藏这种结果,而是探讨对我隐藏梦的真正内容进行内部稽查的动机。所以我必须解释,对这梦的三个情节(最后)表现出它们都是一种无理的自夸,那种在清醒生活中一直压抑着而只在一些梦的显意中表现出来的荒谬的妄自尊大。(例如“我感到自己非常机灵”)这也说明我在做梦前一天晚上的精神亢奋。这种自我炫耀已波及到不少方面。例如在提到格拉茨时说出了“格拉茨有什么了不起!”这是当一个人对自己的富有而感到自满时常说的话。人们如果记得伟大的拉伯雷对高康大和庞塔格吕埃父子的生活及其功绩无与伦比的描述,就当然可以理解梦的第一个情节中所包含的那些自夸了。
下面是与童年景象有关的一些材料(我曾许诺给读者的)。为了旅行,我买了一只新衣箱,颜色是棕紫色的。这一颜色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梦中:用一种挺实的布料制成的棕紫色紫罗兰及旁边的一个“少女饰品”(girl-catcher)[198],以及部长套房里的家具。儿童一般认为,凡是新的东西都能吸引人。有人向我描述了我童年时的一个情景,而我对这一描述的记忆代替了对这个情景本身的记忆。据说我两岁时还有时尿床,每当我受到责备时,我就安慰我父亲说将来给他在附近的城里买一张红色的新床。这是梦中“我们在城里要买或已买来的便壶”这句插话的来源。这是在说,一个人必须遵守诺言(注意男用便壶与女用衣箱或木箱[参见第154页]的象征并列)。
我的这个诺言显示出我童年的自大与狂妄。我们已经涉及儿童小便困难在梦中的重要作用[参见第201页的梦]。我们从对神经症患者的精神分析中也发现尿床和有野心的性格特点的联系。[199]
我还清晰记得我在七八岁时的一件家庭小事。一天晚上,睡前,我忽视了谦虚的准则,听从了野心本性的呼唤,结果受到父亲的责备,说:“这个孩子将来不会有出息。”这对我的野心一定是当头一棒,因为这一景象一直不断出现在我的梦中,而且总是与我的成就与成功同时出现,好像我在说:“你看,我到底还是有出息的。”这一场面实际上为梦的最后一个情节提供了材料。
但是角色已做了调换(也是为了报复)。老人(显然是我的父亲,他的一只眼瞎暗指我父亲一只眼患有青光眼)[200]在我面前撒尿,正像我小时在他面前撒尿一样。由青光眼又使我想起古柯碱,它在动手术时帮了忙[见前面关于古柯碱一段],仿佛我这样做就是履行了诺言。此外,我还和他开玩笑;因为他瞎了,我必须递便壶给他,这也是一种暗喻,表明我发现了癔症理论,而且为此自豪。[201]
我童年时两次小便的情景无论如何都与我的妄自尊大有密切关系。但是它们在我去奥塞湖旅行时出现,又由于我的包厢没有洗手间这一偶然情况以及由于我已料到第二天一早必定会出现无处方便的困境的实际情况,更促使这种景象在梦中出现。我由于这种生理上的感觉而醒来,我想,人们会认为这种生理上的感觉才是梦的真正的诱因。但我却愿采取另外一种观点,即排尿的欲望只是因梦念而引起。我在睡眠中因为生理需要醒来的情况很少,尤其是这次旅行中被唤醒的那么早——凌晨二点三刻,更为罕见。我还可以进一步地驳斥这一种说法,那就是我在其他舒适的旅行环境中,很早醒来从来没有小便的感觉。不管怎样,这一点我们暂时不能解决也无大碍。[202]
我的释梦经验使我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使是一些很容易解释的梦,它的思想链也可能追溯到童年时期,因为它们的来源和富于激发愿望不难发现。这样,我不得不问一下自己,这个特征是否可以构成梦的基本先决条件。如果这个说法成立,它就会有如下的意义:每个梦的显意都与最近的经验有关,而其隐意都与最早的经验有关。事实上,我在对癔症的分析中已得到证明,一些最早的人生经验仍未加改变地持续到现在。这种设想要得到证实是很困难的,在下文中[第553页以下]我将从另一个角度来探讨童年早期经验在梦形成中所能产生的作用。
在本章开始时列举的梦中记忆的三个特征中,其中一个是梦内容多半为不重要的材料,而且这一点已经由梦的伪装而获得令人满意的解释。我们已能证实其他两个特征的存在,即梦强调最近的材料与童年期的材料。但我们尚未能从致梦的动机方面对它们做出解释。应该记住,对这两个特征及其评价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它们的适当位置必须从别的什么地方去寻找,或从睡眠状态的心理学中去找,或从今后将进行的有关精神机制的构造的讨论中去找。不过这要等到我们认识到释梦就可以像一个可以窥见精神内部机制的窗口时才能做到。